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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壽宇訪問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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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之古
興致勃勃地敲開在台灣歇腳的大門,乾淨、簡單、優雅,如走入他的畫。十餘坪的客廳除了一個茶几、兩三把椅子,就是倚在牆角的畫-白白的、純純的、靜靜的,此外別無他物。乍見林壽宇,你會直覺地感受到他那種親切、高雅、極富英國紳士風度;直到深談之後,又會從心底震悸於其語鋒之明銳,雙眸的犀利逼人。他不喜歡解釋自己的畫,因繪畫是他的生命,主觀精神的表露,需要慢慢地去體會,非言語所能描述。他的作品風格在國內可說極為少見,表現的技巧與內涵亦別具一格,予人強烈的感覺與印象。
林壽宇是台中霧峰林正霖家長子,小時受過六年日本教育,光復後就讀建國初中,畢業後旋在父親安排下抵達澳門,再轉香港求學。一九四五年經港赴英國,於倫敦綜合工藝學院讀建築,夜間則學習繪畫、工藝。雖然繪畫是他與生俱來的興趣,但當初並沒有想過做畫家,在回憶這段歷程時,他說:「除了興趣之外,就是來自生活的壓力。那時娶了個法國女子,家援中止,又無英國籍,謀事困難,四處打工之餘,將畫拿至各畫廊推銷,終於被一家Gimpel Fils畫廊所賞識,且第二天就賣了一幅。」就這樣林壽宇正式的開始了繪畫生涯。當時,他的畫是屬於比較有風景味的抽象或人物,「那和黯淡的生活有關;色彩也趨向黑、藍」他說,帶著幾分自嘲和悠悠的回憶,旋即手一揮:「現在你看到的畫都是輕快的,黑暗的都被我丟棄了……」促成他蛻變至今天的風貌的因素極多,除了本身意志力,最大的轉悷該是一九五八年看到美國畫家羅斯科(Mark Rothko)、克萊恩(Franz Kline)、帕洛克(Jackson Pollock)、馬哲威爾(Robert Motherwell)等的抽象聯展給予他的震盪。由他們的畫中他看到了東方的精神,這之前他亦看了無數的抽象畫,但從沒這麼強烈的感動。從此,林壽宇拋開了學院的技巧與陳腐觀念,用新的方式來創造,來擴大表現的領域與精神,其中影響林壽宇最巨的該是荷蘭的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一個完全摒棄藝術的客觀形象及生活內容,以水平線、長方形、正方形格子來表達意念的畫家。這和林壽宇的作品確有相似之處。「我喜歡的東西很少,走的路也很窄,然而我要畫百看不厭的畫,正如美好的音樂一樣,是百聽不厭的;如果人生是場遊戲,我要在國際畫壇上玩這場戲!」自負、豪邁與優越爬上了他揚起的眉梢,而確實,林壽宇的繪畫層次已深植於世界各國的藝壇。
他的畫常是一塊塊白色重疊在一起,中間橫一條黃色、綠色、或黑色的線,造成極為強烈的對比。或是好幾個方塊的虛實相間,令人循不出形象,探不出源由。問他為何喜歡用白色,他笑著說:「白色是最平凡、通俗,讓人既舒服又不舒服,是最神聖也最哀傷的顏色」,「白色本身即有許多色彩,其濃、淡、輕、重、透明、半透明…..使白與白之間構成了許多形狀與形狀,空間與空間的玄奇奧妙!」一般人很容易誤解他的畫是許多線條與方塊的結合,其實那是一個平面與平面之間的空間變化,交錯出的不同視覺感受。而他表現的方式為何那麼單純、直接、簡得不能再簡?他認為繪畫本身即是抽象的,想想看,將實物畫在一個平面上怎麼樣都不會是原來的具象,「所謂的抽象是從英文Abstract翻過來的,觀其意就是去掉所有不需要的東西,最終的存在是一個無」而這無中卻包含著太多的有。所以,他可以畫一筆綠,說是一座山,抹一道藍涵蓋一湖水,因線條是最純又複雜的,蘊含著無盡的美,那種美是由內心宣洩出的內在、苦惱、歡樂、鬱悶皆在其中。至於在這些新的技巧背後所蘊含的內容及境界,林壽宇將它留給觀眾去細細的尋思、體會。「我的藝術本身完全是種感覺,屬於我的精神世界,和生活的形骸無關」
去瞭解一個畫家,尤其一個既親切又古怪的畫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只覺得再看林壽宇畫中的寧靜、單純,已不是剛進門時所見的寧靜、單純,彷彿那柔雅中還帶著剛強與執著;彷彿那四方形的畫框裡有一個圓的宇宙,上下左右,橫著擺、豎著放都各有玄機。或者我們可以說林壽宇的畫是他強烈的主觀意識和精神境界的幻像,而這幻像所要表現的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有人說:真正偉大的藝術家多半有碎心的寂寞。林壽宇生命歷程裏曾有的輝煌絢爛和現今在威爾斯城堡裏純英國式隱居生活的愜意,致使他的精神世界無人可捉摸,若果真要追根究底在他的畫中理出個脈絡:也許可歸結其起源於蒙德里安,而再昇華而成的新絕對主義〈New-Supermatism〉。林壽宇對繪畫抱著一份完美的執著,不容許一點點的缺憾,所以,作畫經常是緩慢的。問他可會再突破?他笑著攤開手:「明天的事誰也不知道,我走的路已經窄得不能再窄了,一直想超越卻沒那麼容易,我看不如死了算了!」說罷仰頭大笑,還做個鬼臉。不管林壽宇的藝術將如何發展,可理解的是,他現在的繪畫語言已獨具了個人特有的風格。而十月三十日即將在龍門舉行的台灣首度個展,也必定能對國內的藝術創作引起某一程度的影響!
(雄獅美術月刊1982年10月140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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