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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癒之泉—格蘭菲迪台灣藝術家駐村計畫12週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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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林怡秀
Springs Eternal
Glenfiddich Artists in Residence - 12 Years from Taiwan
在我所熟悉的單一純麥蘇格蘭威士忌的世界,人人皆知要花費12個年頭,才能讓我們的經典格蘭菲迪(Glenfiddich)熟成到恰到好處的平衡狀態,陳釀出層次豐富的風味。我想,這組「台灣星群」的形成,乃為異曲而同工。
──彼得.高登(Peter Gordon,格蘭菲迪第五代傳人)
達芙鎮的夏天
也許很難想像,全世界第三大單一純麥威士忌的市場就在台灣,我們每年對威士忌的需求僅次美國,與法國幾乎平手,而在純麥威士忌的幾個品牌中,擁有獨特三角瓶身的格蘭菲迪是台灣人所熟知的一員。除了其酒液的甘醇風味與令人津津樂道的家族歷史外,格蘭菲迪自2002年開始,每年夏天5到8月於他們那座擁有100多年歷史的酒廠(位於蘇格蘭北方、僅有1,500人口的達芙鎮(Dufftown))中所舉行的藝術家駐村計畫(Artist in Residency),則是在商業行為之外與台灣連結至深的另一角落。
有別於大部分商業團體與藝術家的合作模式,這個每年提供約八位視覺藝術家進駐的計畫,並不以此做為提升品牌形象的籌碼,他們提供極為豐富的資源,但只要求他們可以展出藝術家的作品。此計畫的發起人、格蘭菲迪前任總裁高登(Peter Gordon)不但給予最大的支持,並且在其卸下職務、回歸酒廠第五代傳人位置時,仍以個人身分支撐計畫的持續。自計畫成立以來便照料一切藝術家所需細節(藝術家簽證、居住、創作材料收集、作品展出、疑難調解等)的策展人費爾葛瑞福(Andy Fairgrieve)表示:「我們打從一開始,就希望將此打造成全球最令藝術家嚮往的駐村計畫,我們希望提供藝術家生產出最好的作品、發揮最大創意自由的空間,重要的是要給予支持,讓藝術家在此能有家(family)一般的感受。」
老酒廠與老公寓
2005年,距今12個夏天之前,格蘭菲迪駐村計畫迎來了第一位台灣藝術家陳慧嶠(也是當地第一位華人駐村藝術家)。不過,這個人選其實是場美麗的錯誤,當年,台灣駐英國代表處接到酒廠駐村計畫的人選詢問,將這樣的訊息傳回台灣各美術館單位徵集資料,原本只是做為提供當年台北當代美術館館長謝素貞一份年輕藝術家資料的陳慧嶠,因為謝館長多提供給對方的資料而意外地被選入駐村計畫,那一年,身為老公寓空間伊通公園負責人的她方才毅然拆了伊通公園的吧台,卻又命定似的懷著緊張的心情與不流暢的語言能力抵達蘇格蘭的老酒廠。但意料之外地,初來此地的陳慧嶠卻猶如遇見自己的靈魂居所,「一個美不勝收,美到可以叫人心緒不寧、輾轉難眠的地方。」她說。
每年夏天,當季的大麥採收之時,達芙鎮的格蘭菲迪酒廠也開始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家,當藝術家開始認識當地、思考作品的生成時,此批經過發芽處理的大麥也正在歷經轉變為酒體的過程。2005年,陳慧嶠駐村三個月後,受當地地景啟發的作品《體內的一種感覺》完成於酒廠內,而與她成為好友的費爾葛瑞福也正要出發、前往旅行。原來,除了駐村計畫協調人的身分,費爾葛瑞福也是Filthpact龐克樂團的主腦與鼓手(龐克的獨立精神,與不迎合主流方向的理念,似乎也透析他與駐村計畫的某種概念性連結)。計畫結束後,陳慧嶠多停留兩週隨樂團巡迴演出,奠定了雙方更深刻的友誼與此後酒廠駐村計畫與伊通公園的合作關係。在首次的愉快合作後,台灣部分由伊通公園進行推薦,由策展人費爾葛瑞福選出每年參與駐村藝術家的方式開始建立,這樣的合作讓藝術家在前往酒廠前就已有相當的準備與對當地的基礎概念,而這個模式也在整個駐村計畫中成為典範。
一隻留在泉邊的襪子
釀酒是一項與時間相關的產業,由大麥萃取出的醇酒必須靜置在橡木桶中三個夏天,才可被列為威士忌等級,而在2005年的大麥入釀後的這段過程中,吳季璁將酒廠的泥炭庫房轉換成針孔成像的裝置間,姚瑞中則在此專心完成了「忘德賦」第一系列,奠定之後他以硬筆山水回應生活的創作方向。而在姚瑞中駐村的2007年,費爾葛瑞福也自原本的協調與助理行政角色正式成為駐村計畫的策展人,並於這一年開始,年年來到台灣參與藝術家回台的伊通個展,這樣的三年,也巧合似的與酒液成熟的過程相互呼應著。
自2005年至今,前往格蘭菲迪駐村的台灣藝術家已有12位:陳慧嶠、吳季璁、姚瑞中、袁廣鳴、王俊傑、陳曉朋、劉文瑄、吳東龍、陳怡潔、何采柔、張暉明、林昆穎。在威士忌的世界中,「12」代表了酒液成熟,可破桶品嚐的年份,為此,此批藝術家及格蘭菲迪在去年底於關渡美術館一樓展廳推出「療癒之泉:格蘭菲迪台灣藝術家駐村計畫12週年」,展出12位藝術家們駐村期間的創作成果。展名「療癒之泉」取自第12位駐村藝術家林昆穎的當地經驗,另一方面也隱喻著每個人體內分享到的那一口威士忌。林昆穎駐村期間的某日,策展人費爾葛瑞福帶著對釀造過程極有興趣的他前往凱爾特區的朝聖之地:科路堤泉(Clootie well)。這裡是在基督教傳到蘇格蘭前,本地凱爾特人的信仰系統,科路堤泉是幾處被視為具有療癒力量的泉水之一,人們會以天然材質的碎布條(羊毛、麻紗、棉等)沾浸泉水、默禱祈求痊癒,最後將布條綁在泉旁的枝頭上。而當布條隨時間腐朽、風化之時,許願者的疾病與擔憂也會消失。拜訪此地的林昆穎也是在心中持有信念的一員,費爾葛瑞福說:「當他離開科路堤泉時,腳上的襪子少了一隻」。而在駐村前便開始複合繪畫、投影呈現一日時間的林昆穎,也在駐村期間發展出《流年離合》、《12年時鐘》等作品。
12年的純釀
此次「療癒之泉」展,除了展出藝術家的作品,也是回應著彼此的情誼,策展人在訪問期間不斷強調著「Family」的概念,台灣與達芙鎮的特殊感情,由這些藝術創作者經年累月、緊密地聯繫起來,而這些藝術家曾在達芙鎮專心駐村的三個月期間,也的確成為他們創作脈絡上相當重要的時間點。本次袁廣鳴展出他以懸吊鋼纜讓鏡頭前後穿梭於空間中的代表作品之一《逝去的風景-蘇格蘭》,延續了他在2008年駐村前一年個展「逝去的風景」中開始轉變的創作方向,《逝去的風景-蘇格蘭》的鏡頭穿梭在酒廠內外,也銜接了他對日常與消長之間的創作關懷。2009年前往蘇格蘭的王俊傑,則在當地以融合槽間為場景,完成了「若絲計畫」系列的第一部《若絲計畫:真實的流動》,這個以法國藝術家杜象(Marcel Duchamp)祕密創作20年的裝置作品《給予:1.瀑布、2.照明的煤氣》為藍本的作品,也在王俊傑回台後持續發展數年。陳曉朋的《映射格蘭菲迪V:尋找靈魂的必需品》則是測繪出格蘭菲迪的地域關係,這個概念也可在她2016年的個展「指鹿圖」中窺見。
2011年駐村的劉文瑄,作品《請把我吹向一個無人的天空》取材自當時在駐村畫廊中發現的風扇,她將之改裝為鏡面扇葉,投以11段達芙鎮的影像,讓當地明確的光影與空氣感轉化為展場中的觀看體驗。吳東龍的「彩色線條」系列,也在當地的氣候環境下,開始了更為綿密的背景處理,在幾何抽象的結構下,呈現出更具身體感的色彩語彙。2013年造訪的陳怡潔,則是自此開始將她從2004年開始發展的函數色彩,結合在當地收集的Beano古董漫畫書角色,以肖像畫的概念進入手繪創作階段。於當地感受到與台北截然不同氛圍的何采柔,在駐村期間改變了自己對於時間流動感受的想法,一方面以不同年份的酒桶底繪畫回應與威士忌有關的女性私釀酒歷史,另一方面則藉由影像記憶在當地感受到的時空錯置感。在12位藝術家中,張暉明可能是最融入環境的一位,2015年的駐村期間,他除了持續延伸以影像闡述時光循環變化的作品,同時也將認識到的當地文化、歷史轉換成創作內容,不但以狼的身分訴說蘇格蘭歷史、自然、人類的關係,也以蘇格蘭舞蹈為主題,邀請當地舞蹈學校的小舞者合作完成作品《Tough Town》。「療癒之泉」展一如威士忌的釀造,在12年後匯聚出時間累積的甘美,也許就像格蘭菲迪多年前那段著名的廣告詞所描述:「一天只能學步;一年才能稱之為探戈/一天只能走馬看花;一年方能稱之旅人/一天只是心動邂逅;一年終成不渝愛情/一天只是個音符;一年方能譜成旋律/一天黏土只是黏土;一年終能隨心所欲/一日僅是靈光乍現;一年方成一脈哲理/每一年,自有無限可能。」(註)
(典藏今藝術293期,2017年1月,頁8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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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本段原文為:A day is a step; a year is a tango. A day is a tourist; a year is a traveller. A day is a chance encounter; a year says love. A day is frustration; a year is a melody. A day is a lump of clay; a year is whatever you want it to be. A day is a thought; a year is a philosophy. Every year count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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