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東
Wang Fu-T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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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丈紅塵中翻滾|王福東的畫與他的叛逆性格
文 / 劉佩修

話說一年半前,知道王福東將回國接任《雄獅美術》主編,心中百般揣測。曾在雜誌上見到他的油畫作品,也讀過他幾首詩和數篇文章,那塗鴉卻狂亂有如吸了大麻的筆觸,神經質的色彩,嬉笑怒罵的活潑文字,毫無章法的詩句,再再令我皺眉想像:那人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頭一次見面,不免仔細端詳。冬天,他卻渾然不知冷,穿著薄薄的大花襯衫,寬鬆的黑棉褲配上大頭皮鞋,藏在芒草似地黑白交雜的長髮中,有著小小的耳環。那模樣活像剛從電影螢幕中歪歪斜斜走出,在十丈紅塵中翻滾經年的浪蕩子。還好,在風塵樸樸的形態中,他笑起來仍有掩不住的稚氣,讓心中對他暗自生奇的我,憑空多了分親近的感覺。

後來的一年,跟著他南征北討,對他有了更深的瞭解。他頑皮起來,像個孩子似的,說話口無遮攔,似有心還無心,倔強起來,任誰也擋不住,不達目的絕不甘休。他敏銳易感,卻以誇張的表情和大刀潤斧的行為言語來覆蓋。對於喜歡且信任的人,絕不矯揉造作,會一股腦地將他的熱情與關注拋出去,但他也是個在必要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各種情況中下賭注且樂此不疲的人。

也許是他幼時的海洋經驗,他傳承了不畏風暴的性格,無論在哪裡,他照自身的意願安排生命,雖說急切、猛烈,亦可說是濃郁、幸福的。從初中第一次見到電燈開始,他便像被猛力拋出的陀螺,在時間的地圖上快速旋轉,再將變化多端的生命形態烙進地圖中。他紛雜的歷程不在於詩人、民謠歌手、畫家等美麗的名銜在他身上輪替,而在於他自少年起便敢於自我放逐與背叛規範的勇氣擔當。你可以從他塑造生命的自主性說他是熱血的改革者、抑或是自溺的征服者,他永不滿於現狀。大山大水熾地嚴雪他是見過的,和許多人一樣,他會震懾於荒原上一片火紅的夕陽而倍感悲傷,也會在克萊斯勒跑車的駕駛座內享受速度和旁人目光所帶來的快感。也許就是急於嘗盡各極滋味吧!他的頭髮愈來愈白,他的事務愈來愈多,前一刻他以旅人的神情霍然離開,下一刻他又持著棋者的耐力回來決心周旋到底。

或許這種對多重角色的扮演就是成就他豐富經歷的動力吧!但它會不會也成為他至今持續擺盪的業障?

還是導入正題談談他的畫吧!自從八二年他自師大「自助畢業」後赴美,他的文字創作比在國內時更加源源不絕,生活的困扼、對新環境的好奇、對家鄉的思念與關心交織成思緒的網,日夜套在異國遊子的心上。那段日子,詩作、報導文學、個人筆記產量豐富,它們不僅是個人情懷的抒寫,更多是對西方現象的引介和對台灣藝壇的思考,然而,他的畫卻停擺了。

到美國後,他從師大期間陶醉在自我封閉的意識形態中被炸出來,有五年的時間幾乎無法下筆,他知道應該有所改變。從洛杉磯、紐約到東村,他像蜜蜂般辛勤地採集花蜜,尤其在東村這個奇谷內飛舞穿梭、流連忘返。他吸收了社會性和世界性的解放意識,也讓自己成為流浪漢體驗自由。東村藝術家們對社會和政治的態度給了他很大的影饗,而東村轟轟烈烈的藝術戰場也帶給他無窮啟示。在一篇篇的文字於媒體出現招致異同之見紛紛出現之後,九O年他終於結束了零散的創作方式而提出一整批的畫作,為他前幾年的思索與生活提出一定數量的「心得報告」。
和大學時期截然不同的是他將社政題材納入創作內容中。然而相對於他的文字,我覺得他的畫與其說是對事,不如說是對人。我暗自猜想他對單個人的興趣恐怕不亞於對現象的興趣,這猜測是有緣由約。

就我來看,他畫中的人物像模特兒似地站在不同時地內,沒有需求、好惡,他們祇呈現他們被「停格」時的樣貌,單個單個的。不說什麼,並沒有站在畫家思想結構的某一位置,共同發揮畫家理念所帶來的力量,或藉群像性質表達一種在社會中的共同狀態。也許他曾和那些人物日夜相處吧!他能在快速下筆時將現場氛圍拿捏得入木三分,使得畫面活潑非常,彷彿畫中的酒氣和霓紅燈光都要伴隨著主角自畫面跌撞出來。然而,一個誠懇、自覺對社會負有責任的創作者,除了將社政題材與市井小民的生活納入創作內容中,是不是還要有些什麼?內容的取向不代表關懷的深淺,重要的是畫家的心是否願意在眾人之中,和眾人同甘苦共呼吸,兼持一貫的立場 (非政治立場而是對人的態度),不斷凝鍊至作品中。回想過去,在鄉土寫貿的狂潮中,廟宇、農家紛紛成為畫家的語言或片面理解後的神主牌位,到後來,不曉得他們是關懷人或關懷景象,或者只關懷自己。無論是以往的鄉土或現今的社會現象,它們若僅成為畫家的儀式,而自覺或不自覺地藉由這種儀式躍進某種外在層次、某種群體屬性的話,它們便僅止於對象,只是用來豐富作品意象的工具,而非主體精神了。

藝術可以還給通俗,但藝術通俗化絕不只是建立在思想或表達的粗糙上,以通俗為題材也可以很深刻、很專業,好壞的關鍵來自於創作者的取材是基於自慰的需要、權衡後的不得不然,或是長期投注心力,以良心為基石的人道關懷。對藝術的摯熱、對人的善意,是支持一個經得起汰換的藝術家孤單走下去的精神支柱,當曖昧虛矯的形式技巧自歲月中褪去,人們不再霧裡看花,誰雪中送炭,誰趁火打劫,應能漸趨分明。

如今,王福東回台一年半了。他初上任《雄獅美術》主編時,持續他數年來的戰鬥精神開闢「冷眼橫批」專欄,讓在藝壇中隱約蠢動的問題明明白白浮上檯面。他常以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的精神引以自勵,我也的確在他身上見到他不畏人言的一面。以往,他身處異邦,卻確知自己非「海外畫家」而是道地的「台灣畫家」,數年來,他發表在海內外的報章雜誌的文章無數,在生動流暢的敘述與戲謔式的嘲諷感言後,有的是他關心台灣畫壇的熱誠,而他也從不放棄該有的監督精神。如今,在他旋風般成為藝壇要角後,這回他「身入」台灣畫壇的商業機構了,一夕數變的角色轉換對他而言並不困難,而我關心的是:他的話和他的畫會不會因為身份的改變而改變?是在安全範圍內奔馳,還是在十丈紅塵中翻滾?

在出版一本詩集和二本文字集之後,他終於要開第一次個展了。也聽說他要辦評論性美術雜誌,我心想:他的確是精彩的人。少年的叛逆與中年的叛逆會有那些相同、那些不同?相信王福東一定比我更能體會個中滋味吧!

(原載/《王福東1990~1992作品集》1992年5月 臻品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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