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東
Wang Fu-T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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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不知道的王福東—為王福東的新書序
文 / 謝里法

十一月初在加州作客時,王福東告訴我他的作品「蘇活冥想曲」——包括詩、散文和畫即將出集,邀我寫序。當時不暇思考就應允了。等回家想要提筆,這才發覺自己所知道的王福東竟然這般有限,關於王福東,除了他在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念過書,會寫詩、也會畫畫。他的詩曾在時報徵文中得獎;他的畫在台北開過畫展,此外,對我可謂生平不詳,這程度的了解而大膽為他的第一部著作寫序,豈不是自不量力!

回想四年前我們頭一次相見時,他剛來紐約不久,那天我應邀到哥大演講,在校門口碰到他們幾位,記得是張正仁、梅丁衍、薛葆瑕等,都是學美術的午輕朋友,由張正仁介紹王福東與我相識,介紹時梅丁衍加上一句:「這期的《雄獅》有一篇他寫的文章,題目為〈我所不知道的蘇荷〉,不知你看了沒有?」我回答說還沒有看到。隔日收到《雄獅》,翻開雜誌等不及先拜讀他的大作,果然對蘇荷所知無幾,相信他那時所知道的蘇荷絕不比我今天所知道的王福東多,既然他有勇氣寫下「所不知道的蘇荷」,那麼我寫「所不知道的王福東」又有什麼不可?
評介畫史近二十年來,寫自己所「不知道」的畫家,這還是頭一回呢!

〈我所不知道的蘇荷〉這篇文章裡他這麼寫著,大意是:才到紐約的當天,就急著想看蘇荷,見人便問:「這裡離蘇荷有多遠」?沿路間下來,終於找到了蘇荷。其實心裡清楚得很,「從這裡到蘇荷隔著才氣、精氣和天氣」,(所謂天氣,指的不外是潮流和關係企業)。路途看似那麼近,卻又那麼樣的遙遠。

來到蘇荷,看到的第一幅畫是西百佬匯,牆上大筆寫著的「 I am the best artist」,最能代表「才氣、精氣和天氣」的一句銘言。而他也很快揣摸出畫家用心之所在,認定「這位畫家晝完這張晝以後,大概就離開蘇荷不畫了」,事實上,一個不知道蘇荷的藝術家才配是最好的藝術家,這位大筆寫「我是最好的藝術家」的藝術家,塗塗改改已在這面牆上寫了十幾年,仍然成不了「最好的藝術家」,命中早注定這輩子走不出蘇荷,又如何能「離開蘇荷不畫了」呢?四年後的今天,王福東應該體會到,「蘇荷戰場上前仆後繼,水遠也沒有第一」的道理吧!

記憶裡我們相識是他還在「布魯克林的一家外賣餐館幹炒鍋的時候」然而樣子卻更像海上打魚剛回來的漁夫,怎想到他竟也是來蘇荷闖一番事業的年輕畫家。此時蘇荷的繪畫形勢已經大定,另一邊東村的畫廊新區才剛有眉目,趕在這時候到達紐約的他,正好親睹一個新畫區的興起。很快他便不想再「知道」蘇荷了,東村有如一窟寶藏,供他無止境地挖掘。若他真是一名漁夫,這裡不正是他撈針的地方!

二十年前,我們那一代畫家響往蒙巴爾納斯,一心只想到巴黎,那時還沒有「蘇荷」這名號,等蘇荷出現在畫史時,我人已到了紐約。畢竟大戰後的紐約比巴黎富有,不知是藝術跟看錢跑,還是畫家跟看錢跑!可是偏偏在蘇荷的顛峰期,畫家們卻往最破舊的地帶--東村轉移。王福東終於迷上了東村,這回他真正「知道」東村了,於是有寫不完的文章記述他所知道的東村。一篇文章裡這麼寫著:「十幾年前蘇荷的崛起,…成功的將通俗的社會層面戴上藝術的冠冕,而在今天,東村的這群孩子們,卻硬要把藝術還原給通俗,用最原始的圖像或塗鴉式的創作,來表達現代人心靈中最感性的一面,手段竟是那麼的直接,冷酷與嘲諷,在這一群孩子們的心目中,並無所謂的含蓄或矯揉主義的偽裝」。

能寫出這樣的文章,足見他不但「知道」東村,且已悟出了東村的精髓。

我也因而領會到,他之所以「不知道」蘇荷,是因為下意識對蘇荷的排拒,心裡不願接納這個已成為殿堂的畫鄉,而當他走進東村,毫無勉強地就尋到了歸屬,把自己扮成東村的孩子,我不得不承認他們這一代所特有的屬性,如今已構成了東村的特色,再也沒有人能比他們更知道東村,我於是有所悟,想知道王福東,就先去知道東村吧!

如果說我是屬於蒙巴爾納斯的一代,那麼王福東便是東村的一代,在他身上已然找不到我當年的情趣,如他自己所說,他們是「用最原始的圖像或塗鴉式的創作,來表達現代人心靈中最感性的一面」,來到紐約時,他還是個遊子,等到了東村,他終成了歸人,他的感性早已從心靈底處找到一詠相聯的原始親情。

直到今天,我還未曾看過王福東一件作品,但始終沒有懷疑過他藝術創作的潛力。從他對待藝術的誠意,雖不敢說是如何優越的藝術家,卻能肯定必是個真正的藝術家。

有關他的作品,只這麼聽說過:曾經與梅丁衍合資買得一支小提琴,梅君要了提琴,他要了盒子,帶回家後各自用來組成一件作品,梅君的作品完成後,人們已看到它「響起達達的馬蹄聲」。而王福東的提琴後來響不響,直到今天還沒有讓人知道,雖然不知道,我卻已聞到東村的氣味了。

王福東的散文裡,大半寫的是前輩畫家丁雄泉、莊詰、廖修平、夏陽和謝里法,另一半是他的同輩畫家許自貴、梅丁衍、程代勒等,還有在兩者之間的謝德慶與司徒強。前者我把它的類型歸為蒙巴爾納斯的:後者屬於柬村的;中間的是蘇荷的。蒙巴爾納斯畢竟隔著一片海洋,是他可望不可及的領地;蘇荷是「不知道」的殿堂,在他筆下出現的人物難免筆到意不到:只有東村的同輩,他敢脫下褲子來打屁股,因而寫起來入木三分。其實不管寫誰,寫的也都是他自己,透過有色眼鏡的觀照,映現出自己的形像來。

王福東的文章是畫家的文章,寫的雖然是畫事,卻不是畫評。他以畫家的感性與主觀驅使文字,個人的喜惡十分鮮明,對畫也不予評價,只要把它寫出來,就肯定是無價的。

他與我本已經有某些不同,最明顯的還是時代特有的語彙:「霹靂舞」、「愛死症」、「新表現」,…這些時代不可或缺約用辭,在我的文章裡從來也不曾出現過,雖只是小地方,但已看出我們之間成長時代的差距,今天我「不知道」王福東不足為奇,耽心的是這差距,它已使我永遠也無法「知道」王福東了。

王福東「不知道」蘇荷並不值得去抱憾,對已過去的足跡沒有什麼可再留戀。只有當我「不知道」東村、「不知道」王福東,才深切感到自己的脫節。

終於我明白,此時此地為一位「不知道」的人寫序,不是人情、也不因為技癢,只是在時代繼起的腳步跟前要自己不可放鬆、努力往前多跨一步,前面的世界或許將更奇妙。雖仍然「不知道」王福東,卻似已令我多「知道」了些什麼。

(原載/《蘇荷冥想曲》,王福東,雄獅圖書股份有限公司, 1987年出版, 謝里法/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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