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東龍
Wu Tung-L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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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的和我不要的
文 / 李維菁

吳東龍的作品與他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色,一種人生的刪去法。
彷彿刪除掉一切我不要的之後,我要的便會莊重地浮現眼前。
吳東龍是目前長期投入抽象繪畫的代表性台灣青年藝術家。他近十年來的創作特色以畫面上的單一圖像主體、單一色系,而低調簡樸到主體與背景又隨時可以互像替換的特色見長。他的藝術展現了截然不同的兩極特質,某種傳統近乎宗教哲學性的穩重與純淨肅穆,同時又有一種當代的流暢簡潔的節奏感與自由。

吳東龍的作品在不同面向都呈現了兩極性與矛盾性的互融。

吳東龍近十年來發展出來的繪畫特色基本上可歸納為畫面上的單一圖像與單一色調,乍看彷彿去除所有傳統繪畫性擁抱的技法與筆觸。但在這樣近乎低限的基調裡頭,放置了許多看不見的傳統繪畫所強調的手工性格。

在吳東龍就讀台南藝術學院研究所的時候他開始思考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在一片喧嘩的影像藝術、裝置藝術充滿議論、戲謔反諷的作品中,他開始問自己,那麼先想想自己不要什麼好了。
他不停問自己,什麼對他來說是沒有必要的。
傳統繪畫中使作品完整的東西,包括內容細節、描繪能力、空間遠近、透視比例,全被他刪除了。他留下什麼呢,他想要材質肌理,想要簡潔,想要單一之中有所變化,於是風格逐漸成型。
材質的處理上他採取親力親為,一般畫家直接購買處理好的畫布,吳東龍則是購入胚布,將胚布用自己煮的動物膠裱貼於木版上,自己以隔水加熱髮調配動物膠,再上稀釋後的石膏,每一次按不同的比例一層一層地上料,因此每一次處理的畫布上頭都有細密的不同肌理以及差異。
他不要立體透視,於是畫布上的主體圖案與背景空間幾乎是處在相等平面必且彼此可以相互取代的。他將圖像描繪去除,因此畫面主體的圖案甚至稱不上是某種象徵性的符號,那主體圖案又以奇特的線性與塊狀,組成必須與畫面上成為比例平衡準確甚至帶有隱約張力的構圖。然而從創作的主觀來說,這樣完全不帶有任何敘述情緒的表現,卻又是他將自己生活中經歷的所有情感與情緒,飽滿納入其中的載體。
他不要張狂的色彩奔流,於是選擇了單一色系的處理方式,但他要那種樸拙但優雅的色彩變化。他要求精確,卻又選擇在上色的過程中冒風險。
因為他每次上色,是先決定畫面底色,通常是根據一個時期的心境或是當下的情境。等底色乾了之後,將接下來畫中必須上色顯色的圖形貼上膠布,在看不見鄰近顏色的狀態下,上了另一個他必須控制在色階準確銜接的區域。如果這種精準的顏色變化或是構圖的均衡,單純以結果論來要求,多數的當代藝術家大可以電腦先行計算,作為要求精準的準備與要求,筆記下來以求下次構圖與上色的參考,可以直接達到他要求的準確度與萬無一失。他偏偏不肯,他又要向傳統藝師那般,喜歡每次動手重新調配新色,原因是他喜歡那種擠壓、調和乃至於會帶來偶發變異的手工性。就結果論來說的話,他在創作過程中強調的手工與變異的風險,其實很可能違背了他初始定位自己的風格。而他所要的簡潔與精確的均衡,最終也很可能掩蓋了他花了大量心力在製作過程中手工性格。然而,在乍看之後的許多時刻,在默默地凝視他畫作中那個看似定格的決定性分配,你其實可以看到隱藏在其中的細細變化與溫潤的神祕囈語。他喜歡這種創作過程中猜謎的小小隱晦,還要每一次謎底揭曉,難以修改卻都要比重精確。

他於是將成對的極端概念與手法,固執地將兩者並融在畫面中。
這可能是出自他兩種極端、成對的思考,出於某種固執地要經歷這樣的過程要達成這樣的結果,或者,他自始至終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對立的兩端,卻本能地同時使用。

他的呈現是高度理性的、節制的。然而驅使他進行這些理性的、節制的呈現的,背後是他高度敏感甚至是抒情的生活感受性。
他喜歡談他幾年前搬到台北近郊屈尺的生活。在離光影色相快速變化的台北都會約四十分鐘的車程距離,屈尺是個僅有少數居民的山邊村落。吳東龍在這邊居住創作,一方面他的生活是規律保守的,每當在他嫻熟的台北城的時髦男女社交到達一個程度,他回到屈尺這裡對著潮濕的空氣與偏野山林吐納,湖畔的水鳥跟昆蟲帶來的親暱。一方面他又是相當寬鬆柔軟的,他張開自己迷戀感官帶來的一切變化,認真地似乎每一個尋常的感官體體驗都是鄭重其事的古老儀式。他會仔細地告訴你某種香皂的清淡氣息,小時候一次經過山林的聲音記憶。慢跑的時候屈尺的空氣因速度程了微風薄霧,身體像是穿過這片空氣時全身毛孔張開,身體感受無限擴張又同時覺得自己像是自然中的透明人的感受。他喜歡陽光落在頭頂的重量,以及一次冷空氣滿滿吸進脾胃他感受到每一個細微分子的震盪。
這些細緻的抒情,這些感官上的強烈眷戀,他卻選擇刪除了情感上的波瀾。換句話說,他不要泫然欲淚的激烈情感,也刪去與感官強烈震盪時候的大量起伏,他選擇的是當情感已經凝結為皮層中穩當記憶之後,在創作的過程,重新召喚這些已儲藏成為自己一部分的經驗,那經驗又不像是完全屬於他自己的,他去掉所有的故事,只留感應。

吳東龍至今的三個系列可以分為二00一年的「符號系列」(Symbol),他的單一圖像與色系的風格在此確立,展現他冷靜的調控與情感面向;二00七年開始發展的「彩色線條系列」(Color Lines),他在這個系列中首次嘗試將都會快捷的節奏以幾近數位音樂感受的線條,遍佈調高溫度與彩度的單一色調背景之中;
二00六年開始延續發展至今的「塊與線系列」(Blocks and Lines),則可見到他將早期的單一主題圖案建構,打散為色塊的舒緩沈靜的節奏,又回到他擅長的理智排序,但在整體建構與用色調度上更形穩健自信的表現。

刪除了我不要的,如果我要的便能浮現眼前,就人生、就藝術來說,其實都毋寧是一種幸福與幸運。
刪除了我不要的,吳東龍的我要的是什麼?
我想起甫過世的作家木心在他的《同車人的啜泣》有這樣一段動人的話:「是我的謬見,常以為人是一個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悲哀流過,導管只是導管。各種快樂悲哀流過流過,一直到死,導管才空了。瘋子,就是導管的淤塞和破裂。」
或者借用一下吳東龍仰慕的抽象藝術家羅斯科的話,”I don’t express myself in my painting. I express my not-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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