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鉅
Lin Ju
簡歷年表 Biograp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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藉藝術歸返原鄉的在世行者:林鉅
文 / 張禮豪

年幼的時候,林鉅的母親帶他逃離家中,過不了多久又被三叔騙了回家。此後,林鉅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並非原鄉,而是被強迫認識與接受的另一個現實。所幸,這麼多年下來,透過藝術的實踐,他終於明白兩個世界原來是同一個,再也沒有逃離的必要……

提到林鉅,浮現在眾人眼前的,可能是相當類似的印象:頗有幾分波西米亞風格的打扮、常因宿醉而顯得發紅失焦的雙眼,以及葷素不拘的大膽話題等等。對此林鉅立即提出嚴正的抗議,他說:「我是一個很理性的酒鬼,懂得界線在哪裡。我不想把喝酒變成應酬,而是能和朋友同樂的一件事。」姑且不論這樣的印象是否符實,林鉅在藝術上的早慧卻是眾所皆知。因為不愛唸書,林鉅在國中經常蹺課,學校的輔導老師順著他的性子,在辦公室裡弄了一個小畫室,讓他待在那自己亂畫亂塗。畢業後,林鉅在親友建議下考進了復興商工美工科,但過不了多久就煩膩於學校機械式的教育訓練,又開始了他逃學的生活。

姻緣竟落在一個「逃」字上

沒人料到,林鉅才剛滿20歲的就獲得了雄獅新人獎的肯定,也因此獲得了跟春之畫廊合作的寶貴機會。每個月不但有三千元的贊助,一個晚上畫幾件流行的風景畫就可以賺進幾萬元。其他人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可能早已滿足,但林鉅不同,他說:「賺錢容易到讓我嚇了一跳,但我知道繼續這樣下去不行。」於是他又再度逃離。他跑到西門町幫人速寫,一張一百元,最好的時候一天可以賺進三、四千元。「我喜歡這樣無拘無束的自由,創作起來不但沒有包袱,甚至還更帶勁」嚴格說起來,林鉅的藝術基礎完全是自修而來的,街頭就是他的教室。

除了逃學,後來林鉅還當過逾假不歸的逃兵。而他與愛妻林麗娟(大夥都暱稱叫阿娟)的姻緣,說來有趣,竟也全落在這一個「逃」字上。當時為了謀生,林鉅開設了一間畫室,阿娟就是絕無僅有的兩、三個學生中的一位。坦承從最近幾年才開始進入反叛期的阿娟,在18歲那年初次逃家,卻完全不知該往哪裡去,只好找上身邊唯一認識的「大人」──林鉅。兩人就這樣誤打誤撞地變成一對愛侶,低調在一起十七、八年之後,他們的關係才在某回因為接受媒體採訪,報導被阿娟的親戚看見而曝光。兩人遂決定結婚以讓眾親友安心,結婚照更是由攝影名家謝春德操刀,另外包括潘小俠、劉振祥等攝影家也在行列之中,一行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帶著道具開拔到霧中的大屯山,像極了出外景的拍攝隊伍,吸引了許多在附近的遊客駐足圍觀,好不風光。

這樣相處了20幾年下來,雖然年紀要小上林鉅一大截,但與他們二人熟稔的朋友都知道,阿娟就像是在一個照顧著大孩子似的,給予這個她心所屬的男人無私的關懷。也難怪阿娟對林鉅而言,可說是佔有了絕對的地位。聽到我們提出拍攝合照的要求時,兩人表情的線條頓時柔和了起來,彷彿又回到了男的穿上西裝、女的披上白紗的那一刻,讓人對於他們這樣的幸福稱羨不已。

浪跡多年之後又回到藝術圈

退伍之後,林鉅先後開過啤酒屋、夜店,讓當時的地下樂團有演出的場地跟機會,比如後來掀起台客搖滾文化的伍佰跟China Blue樂團,就曾在他的店裡表演過,至今林鉅與這些人仍是莫逆之交。但命運的安排,注定了林鉅得走回藝術創作的道路來,他回憶說,「真的很怪,明明每天來的朋友都很多,但結果還是沒賺錢,只好摸摸鼻子收了起來。」

1985年,林鉅進行了首次繪畫實驗行動:「閉觀」。在90天內將自己關在玻璃屋內,停止言語、閱讀以及與外界的任何互動,只專注地作畫,引起極大程度的注目。解嚴前一年的1986年,由陳界仁出面召集包括林鉅、高重黎、王俊傑等藝術家,在東區廢棄公寓裡策劃「息壤」一展,在台灣當代藝術發展的進程中有著十分重要的存在意義。

「息壤」這個詞彙源自《山海經‧內經》所載:「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侍帝命,帝令祝融殺鯀於羽郊。鯀腹生禹,帝乃命禹率布土以定九州。」指的是可以自動生長的土壤。用「息壤」修築的堤壩,當洪水高漲一尺,堤壩也會自動增加一尺,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一種神物。他們希望以此充滿寓意的名字,表達出反抗主流藝術結構與意識,持續對政治議題表達關懷和呼應,並期許體制外的藝術能夠生生不息,以建立台灣藝術本體性的訴求。經過此展,「息壤」也順理成章地形成一個團體,並先後在閒置公寓、私人工作室等舉辦過五次聯展,由於部分成員從事影音工作,與劇場界接觸較多,也因此被視為後來錄像藝術、科技藝術與行為藝術的先聲。回顧這段往事,林鉅似乎對於「息壤」影響了新世代以「觀念」為創作導向的美學思想絲毫不以為意。他笑說,這其實就是年輕人搞的團體,還是出自於叛逆跟好玩的成分居多。

直到1994年,林鉅在友人的牽線下認識了大未來畫廊,隨即成為他們的經紀畫家。林鉅表示,「我一直覺得我是藝術家,但沒想過能夠單獨靠這項技能來養活自己。」就這樣,林鉅混跡酒館、居無定所,靠朋友救濟為生的歲月總算告一段落,落腳到被外人戲稱是「死人多、野狗多、藝術家多」的台北縣三芝鄉來,也重新回到了台灣藝術圈的懷抱,展現他對美的獨特想法。他舉了一個例子說明:「你看,一直以來因為受到作為主流的西方美術史影響,所以大家畫一個斷臂的維納斯、被釘在木頭上受刑的耶穌,但這樣的作品之所以被眾人認為美,並不是因為殘缺而產生的,而是背後有其所承載的文化意涵。所以身為一個藝術家,便是要採取開闊的心胸,來接納還沒有被完成的東西,進而產生自己的文化認知來。透過這樣的過程才能夠得到源源不絕的創作能量。即便是一個瘋狂的狀態,那也是因為對自己的藝術有很大的野心所導致。畢竟,成為藝術家絕對不是為了求取功名或利益,而是為了提昇自己身為人的品質。我相信沒有一個人願意當沒有意義的人。」

以接近文人畫的餘裕創作

自然,一定有人會提出當一個藝術家進入商業運作體系之後,創作的純粹度是否會因此減低的疑惑。經過之前的歷練,林鉅反而覺得「藝術是我見過最高貴的行業、最乾淨的東西。只要不欺心,就能保有原來的去向。」他認為在資本主義之下,或者說成為一個有市場性的藝術家,其實是讓自己能夠以接近中國文人畫傳統的心態,在衣食不虞匱乏的狀態下,只透過餘裕的時間跟心情來創作,筆下自然氣韻動人。

如果細心觀察,可以發現林鉅過往的作品經常流露著強烈的宗教性格。例如他直接把「秘義九鏡」系列作品視為宗教畫,並以廟宇常見的助印經書形式印製圖錄,原本還打算直接拿到廟裡去供信眾自由拿取,最終因事情過於繁忙而作罷。他說,「我真的覺得這系列作品有勸諭的功能。」但這樣的情形在最近卻出現了轉變。走在已經走了十年的同一條通往半山的小徑上,林鉅開始嘗試把一直在眼前出現的那片樹林作為題材描繪下來。他說,「這代表以前要不是挑重點看,就是視而不見。我第一次這麼接近生活、接近自己,所以我希望整幅畫的每一個方寸、角落、位置,都有其意義,也都能顯露出我的感受、我的能量跟特質來。」

經過了不斷逃離、復返的過程,林鉅表示如今的自己「總算像回到一個位置上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否定了前面的生活,只是「直到現在,我還在訓練眼力。很多事情都慢慢的變清楚了,迷障也逐漸消失。我開始懂得了畫畫是什麼,也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很重要的藝術家。」這樣的話如果從他人口中說出,定然會遭致自傲的批評,但放在林鉅身上卻不知為何,顯得再自然不過。

凝望著工作室裡那件偌大的未完成作品,我看到了一個藉由藝術歸返心靈原鄉的在世行者,沒有禁忌、無所畏懼地持續讓他的想像和記憶在畫布上不斷顯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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