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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避不了盲點,但你可以提高警覺—台北伊通公園展出李明學「標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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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孫曉彤
活生生的黃金葛有著方形的葉子,比人還高大的木頭湯匙斜靠在牆面上,被畫上眼睛和嘴巴的迷你獨眼巨人在不被注意的角落;燠熱空間裡三個變成標本的恐龍頭凝望著兩座高速旋轉卻吹不出一絲涼風的電扇,畚箕裡盛裝著閃亮的水鑽,牆上的奇異果露出曖昧的詭笑;空間裡的光影婆娑來自於自動開關的百葉窗,真正的西瓜刀沉默地被安置在檯座上,你在凝視照片裡的一抹斜陽時,腳下無意間踩過剪刀的白色影子,牆壁另外一面的銀幕重複播放著「To See is to Believe」—你可能沒有發現自己正穿越一件作品,只是隱約感覺到一切都有點不太尋常。
這是李明學在伊通的個展「標題」,標題本身即為標題,這是一個藝術家埋下的伏筆—可能是他並不打算給出標題,也可能是「標題」本身的文字意象指向了某個故事或線索—顯然藝術家並不打算替自己的雙關語給出標準答案,引發疑惑和好奇是他的手段之一,就像是一個戲劇的開場,懸疑帶來線索,然後你加倍敏感地細心觀察,開始懷疑場景裡所有的細節和形象,並且試圖以既有的經驗和知識加以思考。
當人類開始思考,上帝就發笑了。
觀看李明學的「標題」,很直接地讓我聯想到電影Le Fabuleux Destin d'Amélie Poulain (譯作〈愛蜜莉的異想世界〉或〈天使愛美麗〉)中的一段場景:女主角為了捉弄刻薄的雜貨店老闆,偷偷潛進了他的家裡「改造」了其日常物件:太早響起的鬧鐘、擺在床沿卻尺寸過小的拖鞋、調換了方向的門把、被改成了藥膏的牙膏……當人們再熟悉不過的生活模式連續出現了微小而陌生的不同,最後導致的就是雜貨店老闆在清晨那一聲劃破寧靜的崩潰慘叫,淒厲之中又帶著點摸不著頭緒的黑色幽默。恐怖和錯亂當然不是「標題」的目的,只是說透過藝術家的改造和微調,其中許多你認為理所當然的物件被賦予的新的意義,又或是擴大了既有的解讀空間,不管是字面上的名稱、功能、材質亦或是存在的方式,這些被藝術家編造出來的詩意與詼諧,都有可能造成了觀眾的誤解、迷惑甚至訊息的漏失,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唯一的答案,藝術家提出的是某一種觀察的路徑,但卻不打算告訴你終點,也沒有提供地圖讓你自我定位。
「標題」裡的作品創作年代橫跨了2007到2014年間,從展覽整體的呈現來看,與其說這是「一個個展」,倒不如用「一群作品的聯合展出」來形容更為貼切,而按照李明學自己的理解來說,這是一個「自己替自己的作品們的策展」—刻意不以清晰的脈絡來歸整作品,同時降低整體概念的指向性,而這種鬆動的連結方式,就是他所謂「刻意地不刻意」。「對我來說,每一件作品就像是一個角色,它們各自都可以演出一段故事。比方說〈冒出的心〉可以是目前的規模,但同一個概念我也可以選擇用1000個盆栽來表現;〈遙指著彼岸〉這次只用了兩台電扇,但它也可以是10台電扇……如果用戲劇來比喻,我更覺得『標題』只是一群角色的介紹而已,我並不想只是用一個大場景來講一件事,而是講述許多的瑣事,讓它們自己的去連結和組合。」李明學說道。
在如此的前提下,事實上每件作品都是真正的各自獨立,切入與理解的角度也並不一致,整體的觀展經驗是相當跳躍的,但這也增添了「標題」在意義上的活潑感。比方說〈看見〉和〈書寫與鉛筆之間〉討論的是一種文字與視覺之間遊戲式的悖論;〈猜忌〉與〈兩個戀人〉則是在文字和圖像的意義間隙間,凸顯人們習以為常的二分法的荒謬性;而原本應該是虛空間的老鼠洞,被以磚塊實體相反呈現的〈老鼠醫生〉;用西瓜模型重新定義字面上的〈切〉;以及其中我個人最喜歡的〈木馬屠城〉—藝術家耗費了巨大的工程改造了伊通公園空間中的方形通道,拱門造型默默地存在於展場之中,大部分的觀眾來回穿梭,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自己頭頂上方的龐大作品—就像那匹攻破了特洛伊城的超大木馬一樣,禮物和惡作劇僅僅在於人的一念之間,你可能迴避不了生活中的盲點,但你可以在日常裡試著提高警覺。
「我覺得我是在提醒那些被遮蔽或是被遺忘的細節,」李明學說道:「如果人們都具備了這樣的意識,那麼甚至藝術家這個角色就毋須存在了。」
(藝外雜誌2014年10月號 p112-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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