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珮如
Huang Pei-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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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沒的光景──黃珮如「淺光年」系列
文 / 張晴文

乍看黃珮如的繪畫,是一整片佔滿視線的白色。這樣的白色畫面裡其實潛藏著無數色點,在權充為風景畫的表面上,以各色原子筆描繪出蜷曲擺動的細線,色彩暈開,在大尺幅的畫面上形成一處又一處似曾相識的風景。

自2010年的「後渙散」系列開始,黃珮如即以這樣的手法繪製某種變造後的風景畫。一般而言,風景的表現手法被認為與藝術家如何看、如何思考這個世界(而不單單只有自然)的方式相關[1]。然而,要從風景的概念來理解黃珮如的作品,也未嘗不可說是某種一廂情願的解讀,儘管她在作品裡為我們提供了疑似風景的種種線索──諸如畫題中有我們都熟知的城市、因為成排燈光而顯現的各種建物、城市地標……等召喚經驗的元素──就畫面上看來,所有可見之物可能不過是一些抽象色點與線的羅列。那裡哪裡都不是,更別說是有意再現某地風物。

從「後渙散」到「淺光年」系列畫作,黃珮如都從網路上擷取各地的夜景空照圖,強化這些透過衛星(機械)拍攝得來的景象,使其對觀眾造成陌生感,企圖製造既非繪畫又非攝影影像的視覺經驗。這樣的「幻覺製造」也可以在她其他形式的作品看到,例如以裝置呈現的〈在夜景中漂亮降落〉(2009)、〈第二隧道〉(2009),以及〈綻放光芒後同時熄滅〉(2010)等。這幾件裝置作品以光線的遮蔽及顯現展露出晃動的點點亮光,像極夜空遠眺。

然而回到畫面,這一片花白上現存的各色筆觸,以極輕的口吻再現了關於城市景觀的各種揣摩。黑的白了,在整片茫霧一般的描繪之下,輕盈的色點如同疹狀徵兆,發在城市的皮膚之上。

想得多些,或許也可以是她在創作自述裡提到的強烈光害。

原本有意指涉夜空的風景,卻以全面的白色處理,讓微微暈開的有色小點和線條,譜成關於燈光的想像。「淺光年」系列畫作呈現遠眺才可能會有的全景,像是想把整個宇宙都吸納進去一樣地開闊,然而只見湮湮霧霧,這種不清不楚的市區景象,讓極有人工意味的燈火成為唯一可供指認的事物,閃現了我們這個年代才得以想像的自然。

在文化研究的概念裡,自然(Nature)這個字眼當複雜,至少包括了「某種事物的基本性質與特性」、「支配世界或人類的內在力量」,以及「物質世界本身(包括或不包括人類)」[2]三種意涵。在這裡討論關於自然的意義,並非是黃珮如的作品如何地反映了幾個世紀以來畫家們雙眼面對、也勉力描繪的那個自然,而是眼前這一片空盪得單薄的景象,似乎以其虛空喚起那些不顯現的世界,直接呈現在觀者的面前,而那種虛空,正是無形內在的某種展現。在人類史上,當自然被擬人化,它意味著宇宙支配的力量,也指涉一個未定型的,卻又具萬能的、創造性的形塑力量。黃珮如以微顫的筆觸讓色點漂浮在略微混濁的白色空氣中,這些讓人幾乎迷失判斷的白色平面,吞沒了時間和空間的厚度,她將她所看見的世界透過這種方式展現出本質,一處處匿名的風景,無人,甚至連景裡的物都不必有輪廓。

團塊一般的世界。
塞尚(Paul Cézanne)的好友貝納(Emile Bernard)1921年在《法國水星》(Mercure de France)上發表了〈與塞尚的一段談話〉,他寫道:
1904年,有一次我們在艾克斯(Aix)附近散步時,我對塞尚說:
「你對那些大師有什麼看法?」
「他們很好。我在巴黎時每天早上都到羅浮宮去;而我比他們都更喜愛自然。一個人必須要有自己的視覺。」
「你那麼說是什麼意思呢?」
「要創造自己的眼力,要用你之前沒有人用過的眼光來看自然。」
「那樣難道不會造成一種視覺太過個人,別人都看不懂嗎?畢竟,繪畫不是就像說話一樣嗎?我說話時,我用你所用的語言;如果我發明了一種新的、未知的語言,你會懂我嗎?要用共通的語言來表達新的觀念,也許這是為能讓這些觀念發生效用,為人接受的方法。」
「我所謂的眼力是一種邏輯的視覺,也就是,並非不合理的。」
「但是,大師啊!你的視覺以何為基礎呢?」
「以自然。」
「你所謂的『自然』是什麼意思?是我們的自然,還是自然本身呢?」
「兩種都是。」
「那麼,你視自然為宇宙和個人的結合了?」
「我視之為個人的內在意識。我將這個內在意識置於感性之中,而我依靠智慧將其融入品。」
「但是你說的是什麼感性呢?是你的感覺?還是你的視網膜的?」
「我想兩者是不可分的;不但如此,身為畫家,我首要執著於視覺的感性。」[3]

在這裡,塞尚為我們提示了畫家觀看以及詮釋世界的方法及可能。那個如謎一般「視覺的感性」在不同時代的畫家筆下紛紛呈現,就黃珮如的作品來說,那是抽空了物象的顯影方式,它來自攝影卻向攝影告別。「淺光年」星散在平面上的彩色斑點,如果還能帶來任何具有透視的風景想像,那必定要立基於某些電子媒體的觀看經驗。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看見空氣中晃蕩的彩色光點,感到不知所以的迷茫,卻還是有些熟悉。它們像是夜裡機械之眼難以捕捉的光華,某些無法對焦或者光線被放大的情形下所展露的曖昧時光。這些失敗的城市肖像被反轉了色彩,讓夜似雪,厚厚地覆蓋著平日肉眼習於看見的種種物事,再一次讓我們思索關於自然的意義。這樣的風景像極螢幕上的光點,由一個一個畫素構成,這些搖晃的線條顯現出來的並非空間裡結構性的物件,而是無法捉摸的光線,它們暗示出尚未顯現的絕大部分空間,它們模糊,散亂,在近看什麼也不是的狀態下鋪展出冷漠且疏離的當代風景情調。

而那些綻放在畫面裡的細小顆粒,終究也沒有真正反映出什麼城市的景色。或許向來的風景,都只存在我們的印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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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atherine Grout,《重返風景──當代藝術的地景再現》,黃金菊 譯。台北:遠流出版業,2009,頁15。
[2] Raymond Williams,《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彙》,劉建基 譯。台北:巨流圖書有限公司,2004,頁264。
[3] Herschel B. Chipp,〈後印象主義〉,《現代藝術理論》,余珊珊 譯。台北:遠流出版,1995,頁17-18。為便於閱讀,對話的引號為筆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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