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筑方
Hsiao Chu-Fang
簡歷年表 Biography
個展自述 Statement
相關評論 Other Criticism
相關專文 Essays
網站連結 link


蕭筑方:畫微不足道的人生,苦笑的療傷系
文 / 張晴文

近日,蕭筑方的個展自卡夫卡(Franz Kafka)的小說〈室內下大雨〉命名。這部迷人的極短篇有卡夫卡一貫的荒謬敘事口吻:

「……可這裡的水位不斷地上漲著。它愛漲就漲吧。這很糟糕,但我能夠忍受。只要想開一點,這事還是可以忍受的,我只不過連同我的椅子飄得高一點,整個狀況並沒有多大改變,所有東西都在飄,只不過我飄得更高一點。可是雨點在我頭上的敲打使我無法忍受。這看上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偏偏這件小事是我無法忍受的,或者不如說,這我說不定甚至也能夠忍受,我所不能忍受的僅僅是我的束手無策。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我戴上一頂帽子,我撐開一把雨傘,我把一塊木板頂在頭上,全都是白費力氣,不是這場雨穿透一切,就是在帽子下,雨傘下,木板下又下起了一場新的雨,雨點的敲擊力絲毫不減。」

費盡了力氣還是不敵沮喪襲擊。

蕭筑方近年來以人物為主題的作品,也像是極短篇一樣。它們看來明快,清楚,完整但簡潔,像是一則暫時的敘事,在有限的篇幅裡交代了情緒和故事。直觀情感的渲染從線條和色彩裡擴散開來。它們都沒有說話,卻很有戲。

憂鬱的情緒籠罩著蕭筑方幾年下來的作品。儘管有的時候色彩鮮亮,但還是透露出莫名的陰鬱。畫面清一色都是人物,幾筆線條勾勒,就把個性和彼時的處境說完了。畫家本人和畫裡的那些人物長得有點像,然而她無意在作品裡描繪自己。蕭筑方說:「別人問我是不是畫自畫像,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其實我覺得都是內化,或者多多少少有點自我投射。在畫的時候,不覺得那是在畫我,可是畫到最後人家就會這樣問妳。」

這種無奈的回答方式和畫面裡那些無名氏的氣質還真有點像。

從小蕭筑方就不是一個太引人注意的小孩,現在的爽朗樣子看起來不是因為過於優渥順遂養成的,那種率真反而是骨子裡有一種徹底悲觀加持的結果。眼前這位學院出身的年輕畫家,高中沒念美術班,大學也考了三次才考上,「因為自己以前功課太差了,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大學可以念。一直到大二、大三走在竹師的校園裡,自己也覺得好神奇喔!已經過了一段時間還覺得滿不可思議的。」重考大學的時候,家人似乎覺得不太體面,自己反而不以為意。她自嘲說:「可能我比較沒有羞恥心吧,因為周圍的同學也都是這樣。面對壓力、打擊,我會很冷靜。對於現實……就像前幾天遇上大地震,房子搖晃得厲害,畫室裡的畫布都倒了下來,衣櫃都移位了,我也不覺得嚴重。我說不上那種感覺,像是瞬間放棄的那種狀態。」

毫無求生意志。

這樣的個性在蕭筑方的作品裡也可以察覺得到。那些眼角下垂的人物總是哀愁,像是靈魂出竅一樣被定止在空氣裡。他們正在融化,他們囧,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嚇得發抖,張大了嘴巴,冒著煙,流眼淚。

在新竹師院期間,蕭筑方從喜歡畫古厝之類「咖啡色舊舊的東西」,漸漸轉向表達自我心緒的塗鴉藝術路線。或許是較為年長而早熟的性格,讓她比起其他同學更早些面對創作的問題。「大三左右,我開始會去想創作方面的事,畫畫比較放感情,大家可能還都在習作的階段,但我覺得好像應該去畫什麼自己的東西。那時候有一段滿痛苦的掙扎期,作品的風格有點像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滿書寫的,也滿直接的。」

依循直觀的情感而作,蕭筑方對於創作情緒的信任和依賴,在竹師期間逐漸養成,謝鴻均的指導給了很多重要的刺激。除此之外,讀幼稚園的弟弟也意外地影響了她的創作。

蕭筑方說:「我覺得畫畫是不用教的,這是很直覺的。什麼東西我喜歡、不喜歡,什麼我要、不要,只要認識自己就可以決定,不需要教。學院裡的各種操練,永遠只能產出習作,而我在展覽裡看到藝術家們的作品,已經不是在處理習作,覺得自己跟他們有好長一段距離。為什麼他們被放在這裡、會成為成功的藝術家,一定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我沒做。」後來,蕭筑方找到大膽而直接地表現內在情緒這條路,從習作的階段破繭而出。「我會開始畫比較塗鴉的作品,是因為受到弟弟的感染。當時他才念幼稚園,常常在媽媽不要的筆記本上畫圖。他畫的不是那種老師教出來、畫得很厲害的兒童畫,而是學校會禁止你畫的火柴棒人。他可以在不到一分鐘之內很快地畫完一頁,只有寥寥幾筆,有的時候也畫動態、有速度感的東西,例如小孩子玩的戰鬥陀螺。人物畫得很簡單,也很有表情。他的畫面很快就完成,只是在敘述一件他想說的事情。我看了其實滿感動的,覺得這樣就可以表達了,為什麼我們要去學素描、水彩?我想,除了學好這些專業的媒材技法之外,是不是可以另外找到一條自己的路?從我弟弟的畫裡,我發覺畫畫可以像小孩這樣畫就好,甚至是不用教的。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滿重要的關鍵,讓我從習作轉變到創作,那種感覺到現在還是印象很深刻。」

就這樣,自此之後我們看到蕭筑方的作品生成這副德行,就像她使喚一些你不認識的角色,講她的心情給你聽。

2005年,蕭筑方參展台北當代藝術館「非常厲害:設計中的藝術.藝術中的設計」的〈小小〉,在牆面上畫了三百幅6×10公分的作品。那個展覽對她而言是一次重要的經驗,「已經開始用一種比較冷靜、理智的方式來創作」。先設定了遊戲規則,給自己一次「筆在意念之前」的練習。2006年在新樂園藝術空間的雙個展,更加自信地展露了蕭筑方在線條和形象上的掌握能力,一面牆貼滿了軟弱散漫的素描,它們氣勢逼人。一幅特別大的人頭直接畫在牆上,粗獷的線條毫不含糊地表現出相當個人的繪畫氣質。

從處理小的畫面到放大的空間,蕭筑方在後來幾次的展覽開始了以投影機輔助作畫的方式。剛開始的時候充滿矛盾,因為這些工具性的過程挑戰了她對於繪畫的理解。「我要再次強調,我是個很保守的人。對於繪畫這種東西,還是很難跨出那一步,因為在這之前,畫畫在我的想像裡就是筆和畫布。用投影機投影、割卡典西德,我會想:刀痕在我的作品裡又是什麼意思?」幾次展覽的經驗之後,蕭筑方發現「用投影機覺得更自由了,更可以發揮」,對於一個會因為徒手畫的圓圈不滿意就要挫折停工好一陣子的人來說,投影的方式也解決了心情容易受傷而創作停擺的技術性問題。此後,這樣的創作模式確立下來,除了在繪畫尺度上有所突破,近期的作品更以錯位重疊的效果,讓畫面更富變化。

大量的素描是支持蕭筑方創作的基本元素。素描的習慣維持多年,黑色水性簽字筆畫出的線條質感特別獲得她的鍾愛。她在固定尺寸的素描簿上一頁一頁一本一本地畫,然後把滿意的圖象搬到畫布上去。蕭筑方說:「素描是一種練習,也是情緒的抒發。其實現在我作畫的方式是比較理智的,有時候情緒無法透過這種方式表達,畫素描就是一種平衡的作法。」

對於蕭筑方來說,在台南藝術大學的訓練「就是冷靜,簡化。東西愈來愈簡單,想法更縝密、完整。我覺得在研究所裡面學習,就是取決於要不要解決老師提出的問題,解決了就進入下一關,不解決就是原地打轉。那地方真的是安靜到逼視你自己,開始冷靜地去看、去想,試著解決一些問題。在南藝這幾年,我學到怎麼掌握自己能掌握的東西,很多問題不能直接衝撞,要轉個彎去處理。在創作上,我以前很依賴自己的直覺,那會讓我有安全感,覺得可以靠著它去做很多事情,而現在知道要在收放之間拿捏。」

除了線條的張力,色彩在蕭筑方的作品中佔了重要的部分。然而在此之前,她必須先和畫面建立起關係。她為每一件作品取名字,讓故事在畫面裡發生,「要有這個故事我才知道怎麼安排顏色、線條,要有一個想法,才能夠去貫徹。這也是一種溝通。」〈Good Morning〉是一幅有山和太陽的風景畫,〈Green〉是關於肚子痛的故事,〈ㄅㄨㄅㄨ〉走的是海灘風,〈受潮〉像是靈魂看著自己。

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故事對於看畫的人來說並不重要。它們微不足道的存在,可能只做為蕭筑方披露某時心境的一點點線索。這些有表情的畫面,卻召喚著我們都可能遭遇的疏離或者壓抑,每一個苦笑或茫然的面孔,試圖療癒敏感脆弱的神經。

而蕭筑方繼續深居在台南縣鄉間的畫室裡,過著她覺得「可憐的孤獨的寂寞的跟開心的美好的比起來,會比較真實」的人生。

(藝術家雜誌 419期 00年代畫家點選 2010年4月)
 
 
Copyright © IT PARK 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Address: 41, 2fl YiTong St. TAIPEI, Taiwan Postal Code: 10486 Tel: 886-2-25077243 Fax: 886-2-2507-1149
Art Director / Chen Hui-Chiao Programer / Kej Jang, Boggy J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