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東
Wang Fu-T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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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不斷的「神」子—謝德慶「藝術‧生活」閉幕儀式側記
文 / 王福東

六月的某一個週末,我和幾個朋友在格林威治村的路邊喝咖啡,鄰桌有兩個四五十歲的老外,手拿著速寫本在談談塗塗寫寫,心想這兩位老兄如果是羅遜柏格或者傑斯伯强斯,大約也不會感到意外,因為傳說中紐約一直都是臥虎藏龍之地,尤其是在蘇荷、格林威治村及華盛頓廣場這一帶混的,也許身價百萬的藝術家與你擦肩而過或借個火什麼的也未可知。閒談之間偶然聽到鄰桌這兩人提到七月四日有關謝德慶的一二事,第二天又在報社聽到同事說謝德慶不太喜歡接受中文媒體的訪問,尤其是以中文提出問題採訪的記者,累積了一些傳述,再加上在華人文藝圈內所接觸到的經驗,謝德慶看來就不像某些中國藝術家是專走「唐人街路線」的了。

不管在國內或國外,搞藝術工作的人,十八歲以上八十歲以下,幾乎沒有人會不知道謝德慶這個字號,一個藝術家的名氣是否真如傳說中那麼偉大?或只是新聞媒體的誇張?抑或是透過關係自造吹噓出來的呢?如果要求證這件事,最好的方法是到蘇荷(不是唐人街)的街上隨手抓幾個來問問,十個當中如果有三個點頭的,那差不多就是了,而謝德慶在紐約,雖然不一定家戶喻曉,但「如雷貫耳」想是有的,美國最具權威性的藝術雜誌之一(Artforum),就曾大幅的報導過,因此,以謝德慶的知名度,再加上作品本身的詭異傳奇,七月四日在哈德遜街上的謝宅,水洩不通想是必然的事了。

七月四日這天下午,我和梅丁衍、徐秀美等人從紐約大學走到謝宅時,還差十分六點,那時梯口已站了許多人,好不容易側身上了二樓的工作室,舉目望去肚臍以上全是揮汗如雨的臂膀,一兩百個「水龍頭」把本來就不很寛廣的空間擠得氣溫特別的高。工作室是屬於統倉式的建築,牆上粉白的油漆仍掩蓋不了斑剝古老的痕跡,入口處左邊一條胳臂粗的落地水管頂端蹲著一個觀眾,高高的懸在樑上「等待果陀」。靠近窗旁簡單的擺著一張白色沙發、一個白色冰箱及兩張白色相隔約一公尺的單人床,入口處的右邊愈往裏面人口愈擁擠,盡處以半圓騰出一塊空間,靠牆備有簡單的臺子,在現場維持秩序者從入口處起開出一條走道來。六點正時,穿著卡其布上衣及牛仔褲的謝德慶與全身黑服的琳達走進來站到臺上,首先由律師簡單的介紹之後,便由兩位證人分別拿著剪刀從他們的腰帶剪了下去,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年來的束縛。頓時便有一種釋然的喜悅從兩位作者的臉龐展開,謝德慶以一個右勾拳的假動作揮向琳達,然後與琳達握手算是這一年來的「第一次接觸」,接著便擁抱一起,此時雷公轟轟掌聲隆隆,祝賀之聲四起,謝德慶聳聳肩說了一句「結束了」,便走下臺來會見藝文界的朋友。在場觀禮的除了二十幾位坐在床椅上閒聊的中國藝術家及其眷屬以外,其餘都是外國人,而謝德慶多半周旋在外國圈中,除了微笑點頭與熟人打招呼外,很少聽到他談話,即使有之,音波也相當微弱。梅丁衍幫我們介紹時,只聽到「您好」這兩個很類似蚊子的音符從他的口中飛出,接著一側身又忙著點頭去了,使我不得不把預先準備好的幾個問題吞回來。

謝德慶是所有藝術家中,唯一從事「表演藝術」的中國人,從他這幾年相繼推出頗具震撼力的作品來看,謝氏同時也是「純粹度」最高的藝術家,在創作的態度上完全是為了藝術而藝術,他不像一般藝術家除了創作之外還有「作品出售」的煩惱,也沒有「改善」或「享受」現實生活的傾向,而且就定力與對藝術奉獻的熱忱而言,包括中國美術史上的藝術家,在這方面排行榜的前三名恐怕是謝德慶,謝德慶,謝德慶了。但儘管謝德慶的知名度及其對藝術創作的精神如此徹底,我們不得不提出質疑,謝氏的藝術是否豐富了人類空虛的心或震盪到人們脆弱的靈魂呢?或者謝氏只是在這現實的社會中製造了另一種更為徬徨的可能?因為就整個藝術史發展的脈胳來看,謝氏顯然並不是走在線上前端的風氣開拓者,而是在線的某一個點上做橫的移植,也許這種橫的移植是來自藝術史發展上所產生的一種「斷層」的必然現象,這情況跟二十世紀所產生的許多新藝術一樣,只是在現有的時空中提供某種發展的可能而已。

據一些與早期的謝德慶熟稔的前輩畫家所說,謝德慶初到蘇荷時也是從事平面的作品,而且還算不錯,後來因有感於平面的東西在表現上到底有所限制,所以「自囚」藝術起,便一下子把藝術的領域弄開來。這次「藝術‧生活」的展出緣起,據韓湘寧所說,以前琳達曾與別人作過三天同樣的實驗,然後再與謝德慶這為期一年的理念相結合。在這一年之中,他們除了不得解開繩子與不得接觸對方的身體以外,基本上的生活與常人無異。琳達除了是「表演藝術」家同時也是雕塑家,當她去上課時謝德慶必須同往,相反的,謝德慶有事外出打工或會見朋友應酬時,琳達也必須奉陪到底。這次作品與謝德慶的前三件作品最大的不同,是在於此次是以「聯展」的方式進行,但總的來說,謝德慶的作品除了處女作「自囚」藝術涵蓋有宗教禪學的理念以外,其他如「打卡」、「戶外生活」及「藝術‧生活」都是非常社會的,他把生活中最平凡的一面帶到藝術的領域來,用時間與空間來解說生活的極端(如「打卡」及「戶外生活」),而在「藝術‧生活」裏,所表現的是來自人為的束縛所產生「夫妻」之間另一種抽象的特殊關係,並為毫無隱私的生活習性作抗衡。謝氏的作品基本上並沒有特別深奧的哲理或高明之處,他只是從平凡中攝取素材,然後用屬於自己的「語言」和「技巧」把它們表現出來,就「語言」而言,在藝術這廣大的國度裏他算是「少數民族」,就「技巧」言,謝氏顯然類似「旗兵」,較難問候大漢的「鼎」的重量,換句話說,我們也較難用一般的理論基礎來評論他的藝術觀,但不管如何,謝德慶的作品是十分深刻的,在創作的精神上也很令人敬服,從他的創作態度之嚴謹和堅强的毅力,我們不難看出一個藝術家欲「與永恆拔河」的決心。

看著掛在牆上那條剛被剪下不久的繩子,離去前不免有些悵然,心想此「繩」經過這一年來兩位作者的苦心經營,不知是否已然「神」化,也許在這條繩子的內裏,已包容了這兩位「異」術家某一部份「精神」與「靈性」的基因了,那麼,此「繩」雖斷,而彼「神」是否仍銜接在那兩處刀割的傷口中呢?這問題恐怕就只有「神」可以說了。

(雄獅美術1984年8月16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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