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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通十年與當代藝術／烏托邦的熱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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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徐文瑞
伊通踩著蹣跚、猶疑的腳步，進入了第十年。對於一個背負著實驗、另類、前衛、邊緣、當代等標籤的藝術空間而言，撐過十個年頭，在一群藝術家的熱情不斷生產、消耗和再生產之餘，確實值得些許冷靜的喜悅。但是，憂慮卻也隨之來襲。熱情畢竟是不可靠的交通工具，它所依賴的人、事、時、地、物，往往是盲目而渾沌的。如果說人真的只是徒然枉費的熱情，那麼，藝術會不會只是熱情消費的一種高級觀光形式？它所嚮往的國度會不會只是一個蒼白的烏托邦而已？而作為開放性藝術團體的伊通，會不會淪為熱情耗盡時，彼此互相取暖，獲得集體安全感的避風港而已？
當然，伊通所面臨的困境還不止於此。國際前衛主義，經過西方工業化以來一百多年的熾烈燃燒，到了1960年代，終於化為歷史的灰燼。因為，過去前衛運動不斷開疆闢地，追求革新和實驗，其實正符合資本主義本身「不革新，必滅亡」的變遷邏輯和持續的生命力，所以，在布爾喬亞的消費社會中，藝術市場隨時都要求藝術界提供新風格、新運動，每一季都能製造「新世界的震撼」。如今，這種震撼所激起的「熱情」，逐漸藉助於電子媒體的運作和操弄，已經變成當代生活世界的意義和真實的成立條件。因此，不論是差異政治中的民族認同運動，或政治正確主義下弱勢聲音的抒發，都必須變成熱情的消費形式，才能被感受到其中的意義和真實性。那麼，在失去前衛的真正光環之後，伊通，或具有理想性的藝術家，如何不被消費熱情的外衣所誘惑，而能夠繼續維持它潛沈冷漠的批判熱量？
其次，面對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加劇、西方媒體霸權的無遠弗界、資訊高速公路的四通八達，過去兩百年來由啟蒙運動所發展出來的各種意識型態，如今都已經走向終結；過去這些意識型態所堅持的單向進步的世界歷史觀，也已經喪失說服力。八十年代末期，東歐共產主義政權的垮台，固然使左派意識型態的歷史終結論 -- 資本主義崩潰，符合人性的社會主義降臨人間 -- 劃下句點。但這並沒有證實右派的歷史終結論：資本主義和自由民主制度獲得最終勝利，二者能夠解決歷史所剩下的其他問題。因為事實告訴我們，跨國公司和國際性的貿易和經濟組織，趁著自由化的火焰蔓延之際，一方面逐漸瓦解自由主義國家原本脆弱的民主制度，使已開發和開發中國家內部產生越來越嚴重的階級分隔，另一方面貧窮國家仍然沒有翻身的機會，戰亂頻仍，民不聊生。全球性的環境問題也越來越失控。
相應於世界歷史大敘述的失落，過去的單向樹狀的現代藝術史，也逐漸瓦解了。當代藝術家大多不再以前後印象派、象徵主義、野獸與立體、未來主義、構成主義、超現實和抽象表現主義等一脈相傳的繼承人自居。取而代之的是與土地的記憶結合的在地主義，希望直接在地域性的歷史中，尋找藝術的脈絡 -- 儘管目前世界上，已經少有地區不被過去五百年來資本主義的全球化所影響。但是，由於視覺媒材具有較大的共通性，不像文學或電影往往受到語言隔閡的限制，而必須依賴翻譯；更由於後殖民的文化多元主義渴望在全球化的現實中，尋找人類溝通交往的豐富而細緻的介面，所以，在世紀末的今天，視覺藝術日漸變成國際前衛主義沒落之後，新興的另一波世界性運動。因此，如何在西方現代藝術史
瓦解或多元化之後，從全球化的在地主義和脈絡化的國際主義中間找出新方向，乃是考驗當代藝術家創造力的第一課題。
在台灣，具有前衛精神的當代藝術，正受到嚴酷的挑戰。一來，由於新興民族建國的神話和外交孤立的影響，政客、觀眾，甚至藝術家，有許多人相信藝術應該服務於國家，對內建立並鞏固民族認同，對外協助文化外交，因為「我們畢竟是一個民主國家，而代表一個民主國家到國際上參展的藝術，必須能夠反映該國家中多數人所認同的民族特性」。這種民粹主義的民主觀完全忽略：在民主體制中，社會上的所有價值觀點雖然都應該受到同樣的尊重，但這不表示它們都具有同樣的有效性和真實性；正如科技方面有科技專家，價值方面也有價值專家，而藝術家正是一種價值專家。二來，作為當代社會意義背景的消費熱情，也鼓勵著藝術家不斷創造新世界的震撼。相對的，那些面對著內在生命深層經驗的藝術家，雖然不排斥消費社會的熱情表現形式，也可能善於幽默和調侃，但卻以冷漠回報這種熱情。面向資本主義的熱情，他們堅持著烏托邦的熱量。
二十世紀末，雖然意識型態終結了，但烏托邦卻依舊安然無恙；雖然前衛主義已經變成灰燼了，但前衛精神卻依舊存在於烏托邦的熱量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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