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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抗系」的圖像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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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郭昭蘭
劉秋兒的<圖抗系>,作品表面除了撿拾來的印刷品與物件剩餘所組構的造型構成之外,就是藝術家在每一個表面留下的黑色圖形。這些圖形的顏色大多是黑色,少數也有白色、紅色或銀色;在作品標題上,這些黑色團塊的出現,總是被以明確的「動作」指稱:「塗抹」、「塗鴉」、或是「塗繪」,例如「塗抹高俊宏之反文化局展卡」、「向一塊CHIMAY啤酒紙箱塗鴉」(圖一),或者「在合併紙箱內層可拆式隔紙上塗繪」。
這些黑色團塊,就像展覽手冊上的說明:「從2012年開始發表的<圖抗系>的展覽,是指對日常生活裡的物件或物件所隱含的訊息加以塗抹的行為,而這個行為一直有存在的隱喻。」倒不是說,劉秋兒以黑色團塊來象徵存在的狀態或質地,而是塗抹的行動指向了「存在」。如此,這些看似多次,一而再被發動的「塗抹」、「塗鴉」、或是「塗繪」行動,便顯得詭異起來。畢竟,這些圖形,即使具有相對差異,每次各不相同,然而繪圖行動既不援引中國書法書寫系統所強調的身心一體、氣韻生動,也不能說來自美國行動繪畫在自動運作論(automatism)美學下那種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式的顏料滴漏、存在主義下即興、自發的筆觸;對比游擊街頭的塗鴉,這些圖形顯得極簡而節制、安裝在倒置的畫框中,沒有宣示空間佔領的社會意義,倒是有那麼一點貧窮材質的趣味。
<圖抗系>如同其名稱所暗示的「系統」,這些經過藝術家之手所製造的黑色團塊似乎不能被孤立起來看待; 至少,隱約被團塊所覆蓋的印刷品無論是在作品標題,或是畫面上都刻以保持一定程度的可閱讀性。「塗抹後工業藝術祭藝術季刊物(1996)」中的藝術季刊物、「塗抹嘉義洪雅書坊救古蹟的卡片」(圖二)的卡片、「塗抹電話簿」中的電話簿、「塗抹小王子蛋糕紙盒」中的蛋糕紙盒,這些拆平的物件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可辨識的;塗抹其上的黑色團塊即使筆觸閒散,卻也總是有意對襯底的印刷圖形,進行造型上的對話:有時應和著印刷品上的圖形勾邊描繪,有時則是整個索性蓋掉印刷品上可見的圖形; 無論是前述哪一種,<圖抗系>因此應該被看作是:藝術家以曖昧的黑色團塊,對其撿拾的生活周邊印刷物進行塗抹的行為紀錄。
展覽手冊中,藝術家對「塗抹」行為進行系譜的展開,他列出了1.「假眾A片情節」[1]中體液在對象身體上的塗抹、以及2.假聖經-「假歌羅西書」-中對塗抹的敘述。
「男子精液塗抹在女的胸上舌上…任何柔韌的部位上,以及乾凅的裂縫上。或女女或男男渴慕肉芽在抽動上。(假眾A片情節)」
「使神聖在我們體內騷亂,在心性裡流竄,把神聖一次一次加多的塗抹到我們裡面;漸漸的,我們所思所行就和神一樣(假約翰一書2:27)」[2]
性交中的體液塗抹以及聖經故事中有關塗抹的典故,劉秋兒在這理似乎將塗抹從藝術家的描繪,延展為具有神話系與所有權宣示意味的塗抹原生行為系統。如此,<圖抗系>之「圖」透過「系(統)」的延展,逐漸擴延其所指:其領域包容了處理生命所有的神話系統與原生行為。
事實上,上述宗教神性與存在/佔有,其實是現代性留給我們的難題;我們既難以回復與神的關係,更無法直接回應存在的命題,主體不過是生命留給我們的難解課題。[3]對此問題的探問,也讓我們不得不回頭去看劉秋兒從1991年的「繪畫秀」:背一個包有350張圖畫的大垃圾到處找人看畫、行動記錄的發表「活著幹嘛」中對藝術體制的懷疑、以及對繪畫作為溝通體系的試探。可以說,幾乎就是在存在與意義窮途之地,黑色團塊才以藝術家—也就只有藝術系統中的藝術家擁有這神一般的魅力—的行為與欽點,試圖在已然乾枯了的藝術家繪圖系統中,重新以行動的生命系召喚繪圖的生命之光,生命的行動才是這些光的來源之處。
從這樣的角度來說<圖抗系>也未必不是一種與藝術家身體相關聯的書寫行為,不同於書法的書寫文化之處是,塗抹的身體並不以專注於塗抹的本身作為行為的終點,其藝術的生產也不在標榜墨跡形式上的美感與韻味; 而是透過由ㄧ次次撿拾印刷品、書寫圖抗手冊文字、對話式的黑色團塊塗抹,遙指向藝術家的整個生命行動。如果波洛克式的滴漏暗指著繪畫表面即藝術家自我,那麼<圖抗系>也同樣以藝術家的筆跡來暗示藝術家的在場,不同的是,單純的筆跡與黑色團塊以近乎物質存在的方式,與其他印刷圖像並列,手繪圖像在此不具備優於大量生產圖像的圖像位階,它門相互對峙,彼此成為對方的背景。最後,如果街頭塗鴉賦予塗繪行為空間政治的意義,那麼 <圖抗系>其實更是一個關於塗抹者生命政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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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此假有「假借」之意
[2] 劉秋兒:野柳寫生,展覽手冊,2014,p.29
[3] http://blog.xuite.net/dogpig.art/xox?st=c&w=5996574&p=1
文章引自/ARTALKS(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台新藝術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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