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遠行的理由
|
|
文 / 沈昭良
紀實影像之所以厚實深邃，
在於它有機會藉由長期的觀察與獨具的視點，
深刻描寫既熟悉又覺陌生的生活細節，
進而體現迥異的情感與堅持。
期望透過數年的追蹤紀錄，
能讓我們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重新看見空服員。
對於具有搭乘客機經驗的民眾而言，受限於機上狹窄的活動空間、視角及既定的刻板印象，對空服員的認識，除了晚會上性感美艷的勁歌熱舞，往往只停留在親切甜美的笑容或浪漫瑰麗的傳說；而高空壓力、時差、溫溼度變化及宇宙輻射對於身體的潛在影響、長期推拉重物造成的背脊疼痛，乃至於不定時輪班引致的內在節律失調、人際關係疏離等問題，似乎都只是空服員在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需獨自面對的課題。作為一位女性空服員，為了兼顧家庭和工作，在歷經翱遊四海的單身貴族，轉換為人妻母的角色後，需面臨的生理調適與情緒負載，又豈是濃粧制服包裹下的華麗與灑脫？
從小在眷村長大，今年三十八歲，畢業於政大社會系的管慧雯，民國七十八年抱著想多存點錢與擴展視野的動機，和少數脫穎而出的年輕女性一樣，順利考入華航成為空服員，迄今已邁入第十五個年頭，空勤時數累積超過一萬小時。
由於早已排定台北─曼谷的夜間勤務，三月二十三日晚間八點鐘，慧雯依規定前往組員中心報到，座艙長在簡報室針對機型配備、服務流程、任務分配和緊急應變程序等事項進行簡短說明後，組員們旋即魚貫上車準備前往機場。為了儲備空勤時所需的精力，一路上鮮少交談，倒是不約而同地在昏暗的燈光下小憩，偶有的手機聲響劃破靜謐，依稀可以分辨那是對男友的深情告別或孩子的殷切叮嚀。「當知道小孩生病發燒，自己卻在往紐約的飛機上，那種心情的低落與沉重是難以描述的；也因此，作為一位專業的空服員，心理調適和情緒管理顯得格外重要。」「年輕的時候希望增廣見聞，隨著年齡增長，反倒希望不要離家太久太遠。」慧雯輕聲地說。
經過約莫四十分鐘的車程，組員在抵達機場前，紛紛從假寐中醒來梳理儀容，一夥人在機長的帶領下整齊熟練地迅速通關。行進間，偶有不同航班的組員互道「Happy Landing」。通常在乘客登機前，組員約有四十分鐘的準備時間，但若以當天近三百位乘客計算，光是餐點的清點核對，就得花上一些時間，加上安全設備檢查、座椅及書報刊物的整理等等，在狹小的客艙與廚房內，雖然同時多人不停來回穿梭，倒也亂中有序。
出發前的準備到此大致就緒，然而剛歷經一陣忙碌的組員仍不得清閒，座艙長透過機內廣播告知乘客已開始登機，組員又迅速地各就定位指引乘客就座、協助置放行李。又是一陣忙碌的景象，夾雜著空服員此起彼落的親切招呼，待確定人數、關妥艙門，晚上十點三十分，機體緩緩滑離空橋，黑夜裡跑道旁的燈火綿延數哩，飛機加速航向天際。
利用爬升的短暫空檔，和端坐在對面的慧雯聊上幾句；對於如此迅速密集的工作模式，她倒是淡淡地回應：「習慣就好了，至少這樣的訓練讓我懂得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靈活有效率地處理事情。我甚至樂於將它應用在我的日常生活中。」
在飛機仍持續往巡航高度爬升的同時，負責廚房工作的慧雯已熟練地將簾幕拉起，為緊接而來的供餐預作準備。由於商務艙的服務程序較為繁複，只見工作台上擺滿餐點器具，空服員不停來回進出廚房收送餐點，動作敏捷卻不失優雅。眼前一幕幕令我目不轉睛的行動劇，隨著乘客用餐接近尾聲才逐漸舒緩。此時懸掛在工作台上的時鐘指著午夜十二點。
除了回應乘客的零星需求，空服員也開始輪流用餐。受限於客艙的狹小空間，簾幕裡的空服員幾乎只能站著吃飯。「我想任何行業都一樣，光靠新鮮感是不夠的，對我們來說，除了體力和耐力，如何讓自己誠心為別人服務，並從每一趟飛行中尋找樂趣和滿足是很必要的。」慧雯邊翻動餐盒裡的食物邊訴說，神情充滿了自信和堅定。問起她十幾年來最難忘的回憶，「記得有一次遇上機上乘客心臟病發，情況非常危急，座艙長還透過廣播找來醫生施予急救，最後看著他醒來走下飛機，大伙兒都高興極了。」慧雯興奮地描述著。
三萬五千呎的平穩夜航，讓大部分乘客不知不覺進入夢鄉，但廚房裡的空服員仍不得閒地打理善後。我發現置物櫃上整齊排列的皮包，貼掛著大小不一的合照，照片裡璀璨的容顏彷彿和煦的燈火，在夜黑低溫的高空中，顯得格外溫暖明亮。「工作讓我必需經常離開家人，每當思念湧起，照片可以讓我覺得安心，他們是我前進的力量。」慧雯凝視家人的照片娓娓道來。
當地時間深夜一點十五分，機上的警示燈再度亮起，空服員忙著來回檢視乘客的安全帶是否緊繫。飛機緩緩降落曼谷機場，窗外迷濛的椰林、房舍映入眼底，等不急飛機停妥機坪，客艙內滿是騷動的情緒，空服員仍不動聲色地親切向下機的乘客致意。
在機長的引領下，空服員拖著行囊步下飛機，臉上的笑容遮掩不住身軀的疲憊。短暫的休息過後，遙遠的旅程仍將繼續；旅程的長短示意著家的距離，距離催化著思念，時而幽淡，時而濃郁。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