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寬育
Chen Kuan-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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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墟之外的無聊風景—陳敬寶的攝影創作歷程
 
文 / 陳寬育

從新店出發,與攝影工作者陳敬寶相約在淡水,在捷運高速前進卻又不斷節點停留的短暫城市穿越旅程中,望著那些由建築與道路串連起來,屬於此地的人文社會地景時,想起日前翻讀陳敬寶描述自己創作狀態時曾提及的——「那是此間、此時,無聊的風景」。也許無聊的風景並不是真的意謂著無聊,在攝影工作者眼中有時反而是個美學式觀看的契機——從微觀的閱讀體察,或詩意的描述轉向,在街頭捕捉各式日常生活物事;這些平凡的景觀反而成了建構美學意義時,最素樸的原始題材。

家鄉在外島馬祖的陳敬寶,剛來到台北工作時對於台北街頭女子的時髦、開放形象感到驚豔,從而以「台北女郎」系列開啟了攝影創作生涯。陳敬寶使用的第一台相機,是經典的FM—2相機,「我的第一台相機是周慶輝帶我去買的,標準鏡頭加上閃光燈,典型的入門攝影配備。」

「台北女郎」系列之後,陳敬寶更聚焦地將鏡頭轉向檳榔西施,而開始拍攝檳榔西施是在1996年前往紐約修讀攝影之前的事。「在出國之前,我拍的是台北年輕女子,當時我對台北的年輕女子充滿好奇,所以用一種幾乎是用偷拍的方式進行創作,大概是由於剛從馬祖來覺得很特別。」而關於拍攝檳榔西施當時社會情境,陳敬寶回憶道:「當時的整個媒體環境,包括社會輿論對檳榔西施其實都蠻負面的,自己也有類似的看法,但後來騎車送太太回家時每天都會看到,也興起了拍攝這些景象的念頭。剛開始就是沿用台北女郎那套近乎偷拍的方式,不過拍不到一個月就開始產生罪惡感了」。

凝視的慾望或對慾望的凝視

拍攝檳榔西施時,陳敬寶慣用的模式就是把相機掛在手上,從旁邊走過去隨手拍,雖然無法否認這樣的拍攝方式有著偷拍的實質,但在這種偷拍狀態下,其實有著建立整體攝影美學觀的企圖。對當時的陳敬寶來說,要用相機去構圖畫面不是問題,但卻認為太工整的裁切構圖很無聊,寧願照片有一些突如其來或是歪斜的東西,讓照片可以回歸到原本環境的脈絡中。

儘管早年用一種刻意不去意識的框景來還原其脈絡,陳敬寶坦言,面對檳榔西施畢竟覺得不太禮貌,也進一步思考倫理性的問題。「後來,有次我還是這樣去拍,剛好有輛貨車停在路邊,形成一條很窄的通道,與檳榔西施擦身而過時,她注意到我手上有相機,她就問,你是要拍我嗎? 我給你拍好不好?」這樣的機緣下,陳敬寶也得以開始大量拍攝檳榔西施主題,並把照片送她們,大概一個禮拜去一次,就這樣拍了三個暑假。有趣的是,當時使用小型相機,在沒有閃光燈的條件下,照片呈現昏暗粗糙的氛圍,還曾被檳榔小姐批評說,好像是站壁的。到美國後,因為對攝影有一些新的理解,第二年就開始運用中型相機與閃光燈,整個畫面氛圍就明亮清晰很多;到了第三年暑假,更進一步用彩色的影像來呈現檳榔西施們身處的環境。

以相機捕捉女性身體形象與活動過程,攸關慾望凝視的議題,陳敬寶並不否認當時正值慾力旺盛的廿五、六歲,攝影過程中會有情慾投射的成分也不奇怪。但基本上採取的會是比較社會學或是人類學式的脈絡去理解;也就是說,陳敬寶有意識地用比較正面的方式,這個正面同時指涉了照相時的視點和觀點。裡面的西施都是看著鏡頭,而且拍攝者同時站在她們前面,在觀看與被觀看的位置上,具有相當程度主體平等互動的意義。

這段與檳榔西施相處的創作經驗,對陳敬寶而言就是一個攝影理解的實踐過程。例如從一開始使用經典的小型相機與高感度底片,慢慢地使用中型相機形塑出肖像式的拍法,最後發展出兩屏式的呈現方式。兩屏的影像裡,結合了肖像跟她們工作的狀態,同時也未刻意指導其動作。這個始自1996年的攝影計畫,陳敬寶覺得其實還沒有完成,並想要延續下去,但因為工作跟家庭的關係,一直沒辦法很全心投入去持續進行。

編導式的「回返」攝影計畫

目前身為國小教師的陳敬寶,從開始想拍小朋友到正式開拍將近有一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裡,主要是對拍攝的對象進行考察,同時因為在紐約待過幾年,知道有些西方的攝影工作者處理了類似的題材,但以報導式攝影居多,也就是用小型相機去抓拍孩童悲傷快樂的面容。但這並非陳敬寶想要的創作方式,所以決定使用大型相機,並且不要紀實,用演出、詮釋與表演的形式來呈現。

會設定這樣的創作方式,很大的參考點其實是電影,比較像是在拍電影的劇照,使用4×5的相機加上兩盞攝影棚的燈,實際觀察小朋友下課後都在做些什麼,並尋思再現的方法,創作的核心關懷也開始與記憶有關;最終,陳敬寶捨棄了現場捕捉的作法,採取事後演繹的方式來呈現。

廢墟之外——紅塵俗世與天上人間

某次拍完學生後,從學校三樓往後看,在與淡大相隔的大區塊中發現有棟大樓正在興建,草地上也有紅磚房,最特別的是往淡大的路上寫了大大的「天長地久」四個字,而這便成了陳敬寶第一張「紅塵俗世」系列的照片。這系列照片呈現了文明與自然環境交界的問題,而所謂的「無聊的風景」概念,其實是通過攝影鏡頭,有意識地開始處理各種地景題材的「問題感」。

「一般講到風景照,都是在講美的風景,但是攝影有個脈絡是很直接、忠實地在記錄人們活存其中,或者是創造出來的這個社會風景。我當時覺得台灣很少人處理這樣的題材,游本寬大概是一個明顯例子……」。而曾經形成一股攝影熱潮的廢墟美學,在陳敬寶眼中其實就是種可以引用或類比的既成論述,「當然姚瑞中很早就在處理這個題材,我覺得自己倒不是特別要去處理廢墟,只是想拍攝此間、此時那些在台灣隨處可見的,所謂的無聊的風景。」陳敬寶說道。

後來,陳敬寶開始注意台灣許多地方,陽宅和陰宅的分布方式是很鄰近的。同時還注意到有些住家的旁邊就是小廟,甚至住家就是廟;於是逐漸將鏡頭聚焦在這樣的社會風景,並發展成「天上人間」系列。這個系列基本的想法就是認為台灣這塊土地,就是人、神與亡靈共同居住的地方,「這樣其實也蠻好的,我想自己是用一種比較幽微的方式在探討生命,所以『天上人間』還在拍,『紅塵俗世』也還在拍,其實我幾乎所有的計畫都還在拍」。對陳敬寶來說,人們在這塊土地上建構出來無論是好或不好、雜亂或高雅的景觀,都是共同的記憶資產。由於目前似乎仍未有計畫、有規模地去記錄這些景觀樣態,這就成了這系列拍攝工作的問題意識源頭。

當古典的紀實攝影在當代成了一種「鄉愁」,許多當代攝影創作的思考模式變得比較接近繪畫時,陳敬寶認為攝影的紀實本質並未消失。談及對於未來台灣攝影發展的想像,除了對於自己創作處境的關注,具體上更期待能有更完整的攝影藝評模式與平台成形,這將能為環環相扣的攝影環境,注入必要的活力。

2010.4 原載於《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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