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豪
Chang Li-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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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著藝術遨翔的自由鬥士:蘇旺伸
 
文 / 張禮豪

1853年10月,匈牙利知名小提琴家兼作曲家姚阿幸(Joachim József,1831~1907)即將到舒曼所在的城市杜塞道夫(Duesseldorf)舉行獨奏會。知悉此事後,舒曼決定送好友一份特別的禮物,於是找來布拉姆斯與另一位年輕作曲家狄崔區(Albert Dietrich)合寫了一首〈F-A-E奏鳴曲〉題獻給姚阿幸,讓他可以在會上演出。此曲的命名典故則來自姚阿幸的座右銘:「自由卻孤獨」(Frei aber Einsam)。事實上,不僅在音樂如此,在藝術的領域更是如此,唯有孤獨之人方能享受自由。如果說,要從台灣藝術圈裡找出一個人來印證此一箴言,蘇旺伸無疑是最佳人選。

雖然自言從不曾「立志」要成為一個藝術家,只是自然而然發展至此,蘇旺伸在藝術道途上一路走來,確實明顯要比其他同時期的人幸運的多。出身嘉義朴子一個小康家庭的蘇旺伸,父親是公務員,家中還有一塊農田,是個道地的「台灣囝仔」。當我們拜訪他位於高雄左營明德新村的居所兼工作室時,已有好些疑問在心中打轉。隨即,在巴洛克華麗精緻的悠揚樂聲中,蘇旺伸煮好了茶,氣定神閒地端起杯子啜飲之後,向我們娓娓道來他的半生歷程……

蘇旺伸回憶說,「我父親對底下幾個孩子的教育大致是採取開放的心態,工作亦然,反正只要可以自立更生,作什麼都無所謂。」所以從小就在美術上展現天分的他,也就順理成章地進入離家不遠的東石高中美術班,從素描寫生、畫石膏像學起,並且在藝壇耆宿吳梅嶺的教導跟啟發下,觸動了日後對藝術創作的高度興趣。考進文化大學美術系之後,原以為能填補年少求知若渴的心,但沒想到教學方式還是相當保守,就是在素描、水彩、油畫上的技法上打轉,很少老師會談到創作。志同道合的學生們只好自組團體,藉此相互切磋、彼此鼓勵,積極尋求改變。

因為單純覺得「麻煩」,蘇旺伸不曾參加過任何一個團體,但與楊茂林、鄭建昌等同學之間還是會經常討論不同的創作面向與可能,從這便可以清楚看到他不喜受到拘束的個性。他補充:「那個時候大專院校只有師大、文化、藝專有美術相關科系,機會固然不多,但相對競爭的人少,願意頭也不回地繼續投身創作的人更少,所以如果能夠堅持下去,基本上都會獲得一定的回饋。」話雖如此,從文大畢業、服完兵役後,蘇旺伸也去過一般公司做過設計工作,但每天光處理「人」的瑣碎事情就很(怎樣?),最後幸虧謀得了淡水國中的教職,生計才得以保持。此時,他也順利申請通過北美館在1984年所舉辦的「中華民國現代繪畫新展望展」,為成為專職藝術家的生涯開啟了至關重要的第一道門。

以藝術創作來進行批判

1987年,國民黨政府結束了長達38年的戒嚴令,藝術頓時成為針貶時事、推動社會改革的一項重要「武器」。從這個時間點開始,蘇旺伸逐漸在作品中積極表達他對社會中的批判訊息。同年,他為了專心準備1988年在北美館的首次個展,毅然決然辭去教職。問他哪來的勇氣?蘇旺伸說:「會走上藝術這條路,簡單說是自我、自由、自在,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不過要當一個專職藝術家,卻必須一開始就要有心理準備,並且強迫自己去排除內心的不安定感,瞭解如果有人能接受自己的作品就該值得慶幸,遑論收藏。畢竟,要找到知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由於當時整個台灣社會處於轉型階段,當代藝術也較為人所重視,再加上蘇旺伸在淡水有著一群寫文章、拍電影的友人,使得他的創作趨於生活化,獲得不少共鳴。因而當誠品畫廊在1989年成立時,首先找來合作的藝術家便是蘇旺伸,晃眼至今已經20餘年過去,雙方關係依然相當融洽,也是台灣藝術圈中少見的例子。

1997年,蘇旺伸在誠品畫廊舉辦了「淡水‧滬尾」一展,以當地較有感覺的景點為題材,也算是向這段歲月的告別儀式,頗有點感傷而幸福的味道。隨後不久他便搬至高雄左營明德新村,至今已十多年。明德新村為日治時期日本海軍第11航空艦隊將級軍官舍群,日本前首相中曾根康弘曾住過該村,光復後則清一色都是海軍將級軍官眷屬居住,環境清幽在全台灣眷村堪稱首屈一指。蘇旺伸以一個台灣本省人介入外省人的地盤,雖然文化上有很大差異,但他表示如果去除政治因素,這裡的生活相當愜意。他說:「剛搬來的時候整個區域還相當完整,慢慢有一些人搬出去、一些房舍被拆除,不再像以前那樣有著明顯的的眷村氛圍,反而更像一個大公園,吸引外來人們來散步、運動。」透過這些日常的觀察,讓蘇旺伸的作品即使鮮少有人物出現,還是瀰漫著幽微的人氣;他自身也從化身為某種生物,到慢慢淡化成一種純粹生物性的形象與意志,在畫面之中顯現。

除了透過藝術創作來換取絕對的自由,蘇旺伸也一反常俗,並不想遵循一般人的婚姻與家庭模式。他與出身眷村的謝素貞兩人,彷彿像沙特(Jean-Paul Sartre)與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兩人關係的翻版。成長背景固然有所差異,但兩個人的喜好跟觀點都算接近,除了體現在生活上,他們一直以來也共同收藏了不少作品,從年代相近的林鉅、杜婷婷到方偉文、蕭筑方、許唐瑋、李承道、廖堉安等年輕一輩藝術家,在在說明了藝術在兩人世界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蘇旺伸說:「只是盡自己的一分心力去表達自己的支持,我也透過他們的作品來觀察現在的年輕人所見所想以及不同表達的方式。」這幾年謝素貞長時間在中國大陸發揮所長,兩人聚少離多,卻絲毫無損他們像是一直在談戀愛、也像是老夫老妻,總能歷久彌新的默契與情感,令許多人稱羨不已。這分既溫柔又綿長的情感,從家中隨處擺放的兩人合照中可見一斑。

從旅行中汲取創作養分

此外,旅行也是蘇旺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因子。他笑著說:「從很早以前我的夢想就是成為游牧民族,不為其他,純粹是長時間待在同一個環境會感到無聊。」因此早在兩岸開放交流之初,他就獨自沿著絲路一路走到新疆,被當地人笑說是「花錢買辛苦」,但他卻認為相當值得。他說:「我們從小就一直讀中國的地理、歷史,但想像不到他們到底怎麼生活。很多人都對共產主義的社會結構感到相當好奇,如果只在這邊,只能以台灣的觀點來想像、來描繪,永遠會跟真實狀況有差距,甚至壓根不會知道那個時候原來他們買東西還是用糧票……」直到今日,蘇旺伸每年幾乎都會往中國大陸跑一、兩趟,待上十天半月的,觀察他們瞬息萬變的社會進程。

他也曾經在一個移民智利的友人邀請下,到那個擁有特殊文化的南美國家去住上兩個月。或許因為曾經被西班牙殖民過,他同時感受到這個國家不但有著歐洲的優雅,也有南美洲特有的熱情,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這些經歷也成為創作的養分所在。說著說著,只見他拿出一本外觀並不起眼的筆記本解釋說:「這是當初搬進來、打掃時發現的本子,後來就拿來記錄自己的一些想法,速寫某些場景,到現在也好些年了。它就像是我的銀行存款簿一樣,要用的時候就將它翻開,提領一下庫存,接著再現於我的作品上。」可以發現,他近來的創作所關注的,更多是人與人之間、政黨與政黨之間,甚至拉高到兩岸之間的「關係」辯證,但在畫面上卻製造出一個開放的空間,讓觀者自行解讀。他舉例說,這些年來,他每年都會在北京住上一段時間,每每從住處的窗口望出去,就可以看見現已逐漸廢棄的巨大煙囪從平地拔起,讓他想到過去靠燒煤生火,冬天蔚為奇觀的情景。類似的景象在更早的台灣可以見到,如今(哪裡?)同樣還隨處可見,對照著他剛完成不久的畫作來看,有識之士當可洞察他將之比擬兩岸快慢有別的社會變化速度。

對於藝術創作,蘇旺伸坦承自己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野心,他不想成為什麼家喻戶曉的大師,只希望專注在讓創作擁有自己的脈絡與律動,「這就能讓我獲得極大的滿足,相對而言也單純的多。」然而,除了透過一雙若即若離的冷眼來觀察世界的種種,在作品中流露出他對人間的濃烈情感,蘇旺伸骨子裡還是存在著強烈的革命性格。雖然不會再像年輕時會義憤填膺地為了520、為了廢除國大、為了廢除刑法一百條等林林總總的不平之事走上街頭,但不久前國防部打算拆除明德新村,蘇旺伸便帶頭向高雄市長陳菊請命,呼籲保留此處歷史文化景觀的必要性。或許孤獨,但相信這位乘著藝術遨翔的自由鬥士,仍會繼續無所畏懼地表達他所想說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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