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瓊瑞
Hsiao Chong-R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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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李仲生學生的作品回溯李氏教學
 
文 / 蕭瓊瑞

   我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對李仲生這麼有興趣,願意放棄假日來參加「李仲生藝術教育研習營」,這種事情簡直讓人不可思議。事實上,李仲生是個「聽起來」很好玩的人,真正對他做起研究來,可就沒有那麼有趣了。很多事情是聽的比看的有趣,尤其是演講,我發現經常題目是最美麗的,大綱其次,內容最糟糕,所以有很多人,把題目寫得非常漂亮、讓聽眾以為非常有趣,後來一聽卻非常失望。所以,後來我採取一種方式,寧可題目越沒趣越好,那麼如果內容有一點點可取,才會覺得還不錯!

   今天這個題目(從李仲生學生的作品回溯李氏教學),對我來講也是個挑戰,因為我一直想要將它寫成一篇文章。困難在於:如果對主體已經研究深入,何不寫成文章呢?如果已寫成文章,何不去看呢?既然還沒寫成,那你可能也弄不太懂;所以,其實今天這個題目我也不太懂,除非我把文章寫完,把一切整理清楚了之後,才能有所體認,可能是這個樣子吧!所以今天我主要提一些問題,讓我們來共同思考。假如「它」已經非常確切、非常具體,我早就把文章寫出來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不可以講得太具體,免得被捷足先登了……(哈哈……)

   寫文章像競爭一樣,速度不快一點,很容易就被寫完了,這叫作學術資訊,學術資訊跟研究化學、科學一樣,要很清楚哪個研究室在搞什麼玩意,研究結果的發表,也是相當競爭的,學術本來也如武林,這種鬥勝、爭狠完全憑真功夫,當然,我不敢講在學界要跟人爭狠,但是要混口飯吃總要寫文章吧!這題目對我來講,其實也是長久以來的思考。

   首先我們可以從李仲生的學生著手……,其實我個人很想編一本書,叫做「李仲生和他的學生們」,我以為要確認誰是他的學生,其實是有困難的,什麼樣的情況才是李仲生的學生呢?沒有向他求救過的,是不是他的學生?和他學過的就真的是他的學生了嗎?成大建築系有位助教,她也是李仲生教過的學生,從彰化女中畢業,但是她從不畫畫。有一次,我在整理李仲生的資料時,她驚訝的說:「這是我們彰化女中的老師耶!那時他簡直像個糟老頭,美術課就弄個石膏像,讓學生去畫,大家鬧成一團,他就站在門口喊:『你們不要吵、不要吵……』。很多人都說他教畫不教石膏像,事實上,上課時他都讓我們畫石膏像的。一直到他過世時,看到報上的報導,才發覺我們日夜相處的糟老頭,原來是台灣現代運動史上導師型的人物,現在看起這些照片來,越看越像大師了。」(哄堂大笑)

   人間的事是不是相當荒謬呢?你絕對沒有想到陳水扁忽然會變成總統,是不是?昨天在綠島遇見一位同學,他是台大法律系畢業的,他說總統是他的學弟,我們常會突然間發現,自己身邊的人突然身價就大增起來了。台南市的很多古蹟,歷年來是總統給匾額的,只是現在這個「扁」給不給匾,我還在考慮,李登輝有匾是承自國大選總統的「傳統」,總統民選後四年一任,以前的皇帝一幹就是幾十年,民選總統是不是該給匾?掛到後來,還有地方可以掛匾嗎?這就值得考慮了,我們的這個時代充滿了變動,充滿挑戰,昨天的賣國賊,可以變成今日的民族英雄。

   我在文化局面臨最大的困擾是關說的電話,大多是要申請補助,大家都以為文化局很有錢,我到文化局之前,編了文化局預算將近二十億,財政局局長對外發表說,蕭瓊瑞太外行了,太不瞭解台南市政府的經濟狀況,因為台南市政府的預算一年才十八億。要瞭解台南市政府的經濟狀況,打通電話、調閱資料,就可以知道的。沒有錢,不是我的問題,一個乞丐爸爸,有個想念大學的兒子,是錯誤的嗎?我的意思是說,我要做二十億的文化工作是我的事,市政府沒有辦法支持我,應該要向我道歉的,怎麼可以怪起我來了呢?這些是概念的問題,我們若以這樣的角度來接觸李仲生,可能有新的一些想法。

   李仲生的墓園就離台中不遠,活動結束前,應該到李仲生的墓前看看,那裡有一片光可照人的大理石,上面寫著:「躺在這裡的是教師中的教師、藝術家中的藝術家,台灣現代繪畫的導師- 李仲生 先生」。學歷史學到感情的部份,它就會感動了你。

   人的感動容易消失,一個民族長期活下來,對身邊的事情已經沒有情感,讓我們產生一種無奈、一種遺憾。最近我母親開了一個小刀,兒女輪流回去照顧,我在老家以前睡的床鋪,發現了一本董顯光的日記「萬年長青」,他曾經做過中央社的社長兼中廣的董事長,媒體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是位非常虔誠的基督徒,為「萬年長青」寫序、整理的工作人,全都是基督徒。我忽然查覺到,在那個時代進行白色恐怖的人,也是基督徒,包括:蔣介石、宋美齡……等。

   這些人不小心的也做了不少好事,我試圖努力的去揣摹基督徒的心靈,怎麼樣在那個時代,來到台灣,在緊張的環境下,透過他們自己的方式,進行一種他們認為有道理的事。從種種角度來看,忽然發覺,他們不是如我們所想像中的一樣、那麼的窮兇惡極,他們不是如我們所言的,只是過客,來到這裡壓榨別人。只是在那個當時,不小心地壓到你,這不是故意的。其實他們也不小心的做了不少好事。例如:他們把台灣佔據,使台灣沒有經過文化大革命,台灣如果被中共統治,首先我們要面臨文化大革命呀!那麼我們可能都是紅衛兵,我們都要鬥爭,幸好我們沒有。

   我思考那樣一個時代或那樣的人,他們不小心也做了些好事,但是他們竟遭受到被遺忘的命運,我只是不小心的看到這本日記,還有多少人在看先總統蔣公的日記?那樣的時代,透過日記的呈現,呈顯了某些人的心靈,但是他還是很可能被遺忘;那麼,文化大革命,那麼樣的令人痛恨的人間大悲劇,卻也曾經創造出某些的藝術,變成人類文明的一部分哪。

   有一本書叫「文化大革命的藝術」,它們有一種高光亮大的美學,非常令人感動,一個沒有透過藝術流傳下來的時代,是很容易被遺忘的。像文化大革命這樣一個被我們視為悲劇的時代,都可能因著藝術的留存,在未來的文明史上留下記號;國民黨的時代,他們心存善良,雖然具有強烈基督徒的排他性,視他人為外邦人、異教徒,也因為本身強烈的罪犯意識,才會成為基督徒。這跟台灣慈濟功德會,為什麼那麼盛行一樣,壞事做多了,才會想到乾脆贖一點罪,是同樣的道理。台灣目前的景況就是生命虛無,賺了不該賺的錢,拿點錢去積點「功德」。做善事還要落入「功德」的思考,也就是說,即使是做善事也不能沒有回饋,這是很嚴重的事情呀!憐憫之心,人皆有之,為善是人之本能,理所當然,不應該落入沒有「功德」不為的思考。一個民族要做好事,都要用「功德」來誘之以利,可悲啊!慈濟什麼事情都好,就「功德」這個名字取的不好。

   為什麼要有這樣的思考,思考來自於深刻反省的能力,來自對周遭的一種教育、政治、文化的深刻反思。我認為李仲生是一個具有深刻反省能力的人,他的孤獨,就像我回到老家的感受一樣,今天搭火車一路上來,經過了員林、經過彰化,那曾經是李仲生居住了 20 ~ 30 年的地區,我深刻的感覺到,這個時代裡有熱心的人太多、有感情的人太少;認真的人太多、悠閒的人太少。這個時代要像朱光潛「談美」書裡所說的:「小心走、慢慢看!」一樣。他舉的例子是:阿爾卑斯山有一個山道,有許多車子會經過,在那裡容易發生車禍,當地的政府就立了一個「小心走、慢慢看!」。如果換成我們的政府,應該會寫成「前面 50 公尺 ,經常發生激烈車禍」,我們的作法經常是非常枯乾、枯燥、無趣的。

   生命的旅途過於慌張、急躁,我們終會喪失許多。對李仲生的接觸,如果你遺忘了所有,只記住一個人格典型的時候,你終於接觸了李仲生。很多東西有時候,是很難去作分析的,有些人是不適合作分析的,只能體會。尤其宣稱他是精神傳精神的教育家的時候,怎麼去分析他呢?我想試試各種手法,今天所提的,只不過是我的一個手法。不過長期以來,始終有一個深刻的感覺,是「凡事要帶著感情」。帶著感情的時候,所學的東西有了生命、趣味,上課要帶著感情、學習要帶著感情、對著所有接觸的知識也要帶著感情。

   我開始接觸李仲生的時刻,我必須體會到這樣的一個人,文章還沒寫之前,先做一件事,就是去他彰化女中的宿舍,瞻望一下,那個宿舍非常簡單。也去看過他以前落腳過安東街附近,還去看過他的墳墓。

   我始終覺得李仲生是一個特殊的人,他的學生們個個誰也不服誰的樣子,但是,每一個人對老師那種尊崇的樣子,真是令人好奇。這樣的一個人物,來自於學院,毫不被學院所規範,他的行為不被規範、思想更不被規範,我們深刻的體會這樣的人格,就好像我們深刻去體驗孔子一樣。研究了幾千年的文化,幾個人能真正瞭解孔子?我有時充滿著千古寂寞的感覺,我覺得只有我瞭解孔子啊!如果讓我來塑像,他的樣子不應該是我們看到老態龍鍾的樣子,那樣子怎能周遊列國?他可是到了30~40歲,做了魯國大司寇,可以桌子一拍,說不幹就不幹的那種人啊!一般人到了那個階段,都不想動了。很多約聘、僱人員尤其害怕呀!我們都想朝九晚五,做九五之尊啊,是不是?

   像孔子那種人,人家要用他,不被人家用;人家不用他、偏要讓人家用,這種人很麻煩哪!孔子的上課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他在和學生對談的過程裡面,都是聊天的,今天談「仁」、明天談「孝」,講到這裡,以後叫我演講,最好不要教我寫大綱,我最害怕寫大綱,因為我演講都沒有什麼大綱的,你想孔子在寫大綱嗎?他只問「何各言爾志?」,你們覺得最有價值的是什麼?有人要統治千乘之國、有人要當文化局長、美術館館長,其中有一個說:「我要帶著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於沂、詠而歸……」聽說孔子的學生人數,就是從這個公式算出來的(哈哈……)。孔子聽到大為讚賞,大哉曾皙,生命的境界何其高!像孔子這樣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所堅持、到處罵人的人,竟有一個人跟他說要過那樣的生活,真正的生命到達遊於藝的境界,一個擁有生命堅持的勇者、智者,忽然看到了流水流過的時候,大嘆逝者如斯乎,讚嘆唉呀!子路那種都是吹牛皮的,千乘之國、萬乘之邦?孔子覺得那都是小道啊!

  有時候我們把李仲生給神話了,其實李仲生有陣子想結婚,你們知道嗎?當有人交一封信給李仲生的時候,他的眼淚掉下來了,我們對他的一生充滿了好奇,看到他晚年寫的書信,不斷跟楊榮生、夏陽等說:「我到法國去的話,初期會有些麻煩,但是我還是想去,雖然,我年事已高……,我如果到了日本……,當時如果留在日本……」。事實上有些時候,他跟學生之間的相處就像朋友一樣,從他寫給學生的信中,稱呼某某老弟就可以看得出來。

   我們要談這樣的人物,要從很多不同的方面去探討。今天的上課方式,其實最不像李仲生的上課方式。人間最荒謬的事,就是用當事者反對的方式「去做他最倡導的事」。有一次在達達美術展研討會場,門口一陣騷動,有個觀眾要進場,大家不讓他進來,那個人叫李銘盛,他背了個背包,裡面裝了一坨大便,他最像達達!其他一本正經、站在台上宣讀論文的人,最不像達達。

   教育、學問的本身應該從精神的本質去掌握,誰能夠真正以精神的本質,開導他的學生呢?就是李仲生,而這樣用精神本質去做開導的,是很難歸類成點的,今天向你們報告的樣子,就是我一向上課的樣子,每當我上第一堂課的時候,學生認真的拿著空白筆記本來上課,兩堂課之後,發現寫不了幾行,因為是不必要作筆記的,你要讀的書早就印出來了。要研究李仲生,首先要看一本叫做「李仲生文集」,我的意思是,如果要做學理上的探討,那麼資料是要靠自己去找的,李仲生上課的時候,你聽說過他指定教科書嗎?我們的教育或我們的社會規範,把我們納入一種制式當中,我們變成不敢思考,我們變成不敢相信自己,不斷在尋找權威、崇拜者,每當一個老師長得、做得不像老師的時候,就會讓我們失望。昨天我去拜訪台東的一個排灣族落,有人介紹我是文化局局長,那人只淡淡的回應說:「我也是文化部長。」原來他是那個排灣部落的文化部長。跟他聊天之後,他才說:「我看你根本不像局長。」這是對我最大的讚美,因為他痛恨「文化局長」已經很久了。

   在今天的社會裡,比較值得珍惜的、希望去發揚光大的,是保有一顆活蹦亂跳的心靈,李仲生傳給藝術界,最重要的就是一顆活蹦亂跳的心靈。而那一顆活蹦亂跳的心靈,不是毫無邏輯的,它在方向的掌握上,給我們一個很大的開放和空間。他學生的作品裡,有一些已在他的範疇裡踏出第一步,我想如果李仲生看到這些作品,肯定罵人,為什麼會畫這樣的畫呢?大家會疑問,李仲生不是給大家自由?為什麼不喜歡某些人的畫?

   李仲生的藝術裡,有一些方向、本質性的東西,是做為他價值的部分。所謂的開放,在這個時代裡面,應該是精神文明最重大的成就。人類文明到20世紀最大的成就,就是終於畫了一些認為「我也可以這樣子畫」的畫,一個人看到一幅畫,可以大聲的說:「這我也會畫」,那是人類文明很大的成就。人類的文明,曾經被一些非常制式化的技術,把我們震撼住。而趙無極作品開闊的氣勢、薄紗、煙霧般的景象,讓我們感覺到人類的文明,竟然可以創造出這種炫麗、多變、自由的樣式,而又不失當中的秩序。今天我用非常概括性的方式,跟各位建立一套接觸這個東西的基本態度,以下提供幾點想法給各位參考。我上歷史課的時候,幾乎整個學期都在講一件事,那就是歷史是什麼?以及如何接觸歷史?藝術也是一樣。

   李仲生的一生,我們時常把它看成是一個整體,事實上李仲生的一生是有階段性變化。大陸時期純粹是藝術形成的階段(尤其到了日本之後)。到了台灣之後,開始變成一個傳授者、推動者。早期在大陸,似乎也有推動的意義,但是屬於自覺性的開畫室、推動藝術精神,完全在台灣才開始。他在台灣建構成的這種類型,我要稱他是台灣的特產。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專門寫民國以來美術學校的興起,主要是證明台灣沒有美術學校,中國大陸的美術現代化運動,是透過學校在推動的,台灣美術現代化運動是透過畫室在推動的。現在我準備在台南推動一個方案,有關藝術家工作室的方案,這是屬於地方的自治法。藝術家沒有自己的身份,教幾個學生,就馬上有人要你去立案,否則就是違規的補習班,這種事情是何其荒謬啊!台灣整個戰後最重要的美術運動都來自補習班,你們知道嗎?聽過廖繼春補習班嗎?有沒有立案?聽過朱九瑩書法補習班?教育局視而不見許多年,讓他教了很多學生,反而那些年輕人從美國念了藝術碩士回來,學校進不去、美術館也沒有關係可進,只好在家裡教幾個小孩子畫畫,馬上會有人說他是違規補習班,藝術家何其可憐啊!

   所以,我現在要訂一個法:只要來登記藝術家身分,就是個藝術家,不只可以教畫,買顏料還可以打折,連租房子都打折。法國有個規定,閣樓、頂樓優先租給藝術家,所以很多人家有閣樓要出租,不敢讓藝術家知道,因為如果同時有兩個人要租,其中有個是藝術家,沒有租給藝術家,就違法了。每個民族覺得嚴重的事情都不一樣,一個民族為了讓一個藝術家住在閣樓上,寫出屋頂上的哲學,他可以鳥瞰整個城市,將來創造出來的作品,可以讓這個城市永恆,藝術家成為社會的資產。

   對李仲生來講,融入的傳統,不是個人的,是台灣非常特殊的特產!在中國大陸不可能有這樣的私人補習班,能夠繁衍出這樣大的影響力。補習班跟學校最大的不同,是私人的、個別的。有人會問,李仲生一開始不就跟黃榮燦一起組成學校嗎?民國 60 至 70 年間,還有一些藝術家在組成私人的藝術學校,那不是我要談的,因為私人的藝術學校,是每一個人去教幾堂課,李仲生其實沒有教多久,就回到安東街開畫室了。個人畫室和學校有什麼不同?個人畫室有點類似私塾,以個人的精神作為整個學校的精神。李石樵也是一樣,他教出來的學生也蠻有成就,只不過不被我們知道而已。

   李仲生所提出來的,是延續了台灣非常重要的東西,這個東西在李石樵、廖繼春身上,都存在著,卻沒人有像李仲生,繁衍出那麼大的影響力。李仲生在這樣一個私人畫室,從歷史的傳承當中,滲入了一個非常現代化的觀念,這個觀念是什麼呢?等一下我們來簡單的介紹。

   李仲生的學生被分成三個時期,早期是八大響馬的這個時代(八大響馬並不是只有八個人);中期也就是來到彰化的初期,鐘俊雄、黃潤色就是這段時期的學生;晚期像郭少宗、饕餮畫會、黃步青等,在這不同的時期當中,這些學生本身就有許多值得分析的層面,我這次看了美術館編的這本書,覺得有點浪費這個題目,很抱歉哦!這本書的題目應該是「李仲生和他的學生們──戰後台灣現代繪畫史的剖面」,其實這是非常好的,我們剛好可以從他的學生中看到各種不同類型現代藝術的層面,不過,這涉及研究層面的問題。

   台灣的現代藝術研究,經歷幾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資料的統整時期,把流失的資料重新彙整過來,是非常重要的,就像本人編集《李仲生文集》即屬於這個階段的作為。

   第二個階段應該是課題的開發,就像中國水墨的「六論法」。在台灣藝術的研究屬於自己課題的開發,是非常重要的。

   現代藝術以李仲生的學生做樣本,我們可以開發出怎樣的議題?不管是早期或晚期的學生,在他教書裡頭,我想舉幾個例子來談,他到底產生怎樣的影響?被後世怎樣的思考?這些例子我都是聽來的,我跟李仲生完全沒有接觸過。不過沒有接觸反而是好事。因為有時研究歷史,保持一定的距離,可以保持一定的客觀和理智。

   歷史研究裡有一專業的名詞叫「歷史想像」,我們跟一個人沒有接觸,就能保有「歷史想像」,想像的時候最好不要被制約。我的意思不是不訪問,只是訪問的時候,需要講究技巧。有時候訪問變成朋友,很多話就不能講了,所以最好寫不熟的人,那就能有點批評,如果寫到最後都是在說好話,那就不必寫了。

   到現在為止我能不能找到對李仲生的批評呢?竟然沒有!我是個喜歡批評的人,寫任何人都有批評,很多人認為李仲生的作品沒有強度,這未免太不瞭解李仲生啦!李仲生作品的強度, 50 年後一定可以得到證明,他作品本身的力道、渾然一體、筆觸、色彩,就是幾十年後他仍然是強的。更重要的是,他的面貌、十字形的構成,是西方抽象藝術裡較少的。現在我針對李氏的教學,提出幾點說明,或許可以有助於對其藝術主張的瞭解。

   當中有一點就是說,他不希望他的學生畫得一樣,當畫得跟某人一樣的時候,一定被罵,李仲生不是脾氣很大的人,但講話很直,他常說:「如果你這樣畫,叫他畫就可以了。」他的意思是,你不可以模仿他人,不讓你學古代的,也不可學同學,更不必可以學老師。他為了不讓他的學生知道他畫甚麼,甚至不讓學生進他的畫室,他畫室的窗戶都貼上報紙,就是不讓學生看他的畫,不可以模仿。他的學生時常說:沒有機會真正看到老師的作品。

   第二個說法是比較技術性層面的問題,我覺得非常重要。那就是:李仲生有沒有教過石膏像?事實上他也讓學生畫石膏像,但是基本上不做特別指導。學生之間甚至形成一種說法,就是他讓學生畫石膏像,畫到不想再畫了,他才說:「明天到咖啡廳見面聊聊!」這是在他學生中流傳的一種說法,有一些畫不下去的,就走掉了。他的學生認為,這是在試探他們的耐性,有點像古代求教功夫前,師父先要你去提水、走山路等磨練。這種說法,我採取保留態度,我以為他讓學生畫石膏像,並不完全有那麼深刻的意義。李仲生本身並不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有使命感。有一種老師是一直逼著學生,想將自己認為好的學問教給學生。李仲生卻不一樣,他帶著某種疏離,他認為畫不畫石膏像,不是那麼嚴重,先畫再說,畫了之後才告訴你這些都是白畫的。他不是屬於有珍寶非得教給你不可的人,他要的是學生的自發性,這種方式與其說是訓練學生的耐性,還不如說是他人格上的特質。

   李仲生不斷的和學生談前衛的概念,但是,探討李仲生的思想不是今天的重點。與李仲生接觸後,他會要求學生以自己的方法,隔天拿二、三百張畫來給他看,他要求學生大量地畫屬於自己的線條……,他看畫的方式,只是好與不好的分類,並不告訴你為什麼?反覆這樣的事情,目的在協助學生自我意識的開發,要學生拋棄加諸於思考中的形色、意念……,回到內心的本能,這是他教學的重心與創作的特質……,我也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精神學家。

   李仲生也用這樣的方式創作,如果無法看清這一點,那便是不瞭解李仲生的,最清楚呈顯這種特質的是他的素描作品,他的素描最有趣的是直式比橫式多,這當中是有方向性的,李仲生素描時常使用小朋友的筆記本,用這些紙的時候,他讓自己的意識自然流動,在自然流動裡不斷的構成。每一個人在構成裡,會受限一種觀念,例如朱德群的構成透過色澤走向詩意,形塑一種詩的韻律,而李仲生的作品既不是風景也不是詩意,我們姑且稱之為心象的。趙無極的構成是山水,他的創作用現代的技法,形塑古代的山水意象,使得趙無極的作品隱隱約約呈現山水的形貌,跟劉國松有些近似,不同的是工具的問題,但是基本意念是相當一致的,當然形塑山水的過程,多少受到自己心靈的變化,山水是寄託心靈最重要的一種形式,中國古代以來,對心靈的呈顯,就是山水,所以山水畫一直是中國士大夫、知識份子表達心境、情緒的呈現。

   台灣藝術家的作品中,缺少在表達個人情緒性的面貌,因為台灣的作品有太多現實面的考量,太少心境自由的呈現,這是台灣特有的現象,這種現象明清時代就出現,那時候,台灣的水墨山水畫就很少了。在水墨的傳統裡,山水畫是主流,台灣竟然沒有,那台灣都在畫什麼?畫花鳥、人物,因為這些主題有現實的象徵,有福、祿、壽、喜的意涵,純粹個人心境的表現是台灣看不起的,這表示台灣的心靈自由度還不夠。同樣到了日據時代,李石樵畫的玫瑰花,一樣看不出情緒的變化。

   以李仲生的理解,要回到心象的時候,跟個人的情緒也是沒有關係的。心境不是個人情緒,它帶著意識流的流動,它在純粹畫面的構成與潛意識對話中擴展。這當然也有習慣性,李仲生直線、橫線、十字線的構成,可以發覺這是個習慣性的流動。

   藝術的研究應該加入藝術體質學,畫面的呈現為什麼是直線、橫線?跟個人的骨骼結構應該有關係!我對中國的算命非常尊重,算命有時,可以說出你適合的行業,這個牽涉到骨骼的發展,中國人認為骨骼的發展跟體質有關,體質結構又跟初生時辰有關,知命不是認命,「認」是認知、認識,不是認同。前陣子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透視法的發明跟西方人骨骼結構有關。有天有個朋友在我家看到掛在牆上的石膏像,他說:「如果歐洲人瞎了一個眼睛,世界就會不見一半。」因為歐洲人的眼窩凹,鼻樑又高,所以瞎掉一眼後,會有一半的世界看不到,東方人的身上不會出現這個現象。因為我們眼睛的構造,眼睛不管左眼閉、右眼閉,看起東西的弧度都差不多。但是如果將兩隻手指架在鼻樑上,閉起一眼,就會發現所看到世界差別很大。西方人早認知一眼所看的世界,所以那個民族就發明了透視法。

   透視法是個假設,直到塞尚,他推翻透視法,所以美術史上拿塞尚來分野。透視法是種假設,假設人是一隻眼睛,跟照相機一樣,照相機的世界也是假設的世界,人的眼睛怎麼可能看到照相機的世界呢?不但如此,西方的印象派也認為沒有黑色,這跟他們的體質有關,因為他們都是白皮膚,所以,我說印象派是白種人的美學。黑人怎麼會說人間沒有黑色?我們瞭解李仲生的藝術傾向,是一種心象的,這種心象不是象徵的,是純粹的。

   我在高美館演講,講到趙無極的時候,也嘗試用幻燈片配音樂,來呈顯他一生的變化,趙無極是非常敏銳、聰明、睿智,所以他才能快速的打入歐洲的社會,他充滿機智、決斷、挑戰的能力,所以他的氣勢很大。朱德群又是另外一種形式,早期畫古典的東西,到了歐洲想要改變,但已經籠罩在趙無極的陰影之下。後來他走向抒情、意念更為抽象的面貌,而純粹是詩意的表現,也就不容易分析了,「詩」能分析嗎?「詩」怎麼運用句子?只能參考而已,詩是很難被解析的!當高美館再次邀我講朱德群的時候,我幾乎不知該怎麼講。

   因為我曾經嘗試過比較、解析的方式,將藝術家的生平與作品連結。趙無極在大陸的時候,作品中曾經出現一坨的線條,原因是他重新使用一種圓的、大的毛筆,我都可以從中找出痕跡。但是朱德群卻是很難啊!他的色彩永遠是撇來撇去,有時重、有時輕,他早期的作品,純粹線條光芒萬丈的表現,那是他最好的時候。他現在的作品是散點的,我幾乎不曉得該怎麼為他解釋,後來我使用了一種方式,用二台幻燈機去放他的作品,幻燈片一張張節奏式的出現,掌握全部的韻律。配樂的部份請台南的邵義強老師幫忙,他是音樂教育家,收藏有很多 CD ,之前他曾說:「抽象畫,我不喜歡啦!」當天晚上我不是拿畫冊給他看,而是抬了兩台幻燈機放給他看。

   當我放映之後,他開始坐立難安,馬上打電話要他太太拿來一片CD,那片CD名字「宇宙交響曲」(傅田勳、日本),竟然跟我為講題取的名字一樣。藝術的共鳴,到了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境界,他想的竟然跟我一樣!很多人講藝術是見仁見智的,這簡直是污衊藝術。藝術的具體,可以讓每個人感動!在故宮看到「谿山行旅圖」時,我全身冒冷汗,後來發現劉國松跟我一樣啊!你們看過「谿山行旅圖」嗎?像「谿山行旅圖」那樣的牆面,完全用一根毛筆一筆一筆的畫出來,就像一片爬滿螞蟻的牆壁,光看到螞蟻就會令人起雞皮疙瘩,更何況是形成山的樣子,整座山壓下來的震撼,可以證明藝術之確切。

   李仲生的意念,不同於詩意的、不同於山水暗示的,它完全是心象的,不容易被討好,台灣的收藏家不容易喜歡他的作品,但是就因為他這樣的東西,色彩之強、結構之緊密,我稱它就像洛夫的現代詩一樣。朱德群的東西,像余光中的新詩,把他們的東西作比對,就可以看到李仲生形成的結構、色彩。有人說李仲生不是學院的,然而,就形式本身的結構、肌理處理的多樣性和緊密度,我卻認為他是非常學院的,對他作品的分析,就著他的本質,有人稱他是「心象的風景」,用「風景」容易誤導,以為是 landscape 的形式。李仲生曾經講過一句話,我的作品是「超現實的抽象主義」,以前聽不懂為什麼是超現實的抽象主義,後來才理解到,他的手法是抽象主義,精神是超現實主義。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的學生形成了許多不同的類型,但精神本質確是一致的。第一種類型他們自認是忠實傳承李仲生的精神,因為他們完全按照心象,自發性的潛意識方式創作作品,這種作品,一如李仲生要求的素描,不一定是用鉛筆,李仲生的素描有很多是用原子筆,尤其是紅色的筆,這一類型的表現,的確接受李仲生的傳承,但是不避諱的講,他們始終在這個階段,沒有再踏出去,所以也遭致較多的批評。

   第二個類型也蠻自發性,但較具個人的風格。有人批評他們有西方的影子,但他們卻自認為蠻中國的,他們的線條,採取流動、甩的方式,接近早期西方墨漬主義,與李仲生強調的自發性非常貼近,但也發展出自己風格。

   第三種形式是強調潛意識不是線條構成,而是透過符號表現。這種作品,容易走向象徵主義的味道。他們用符號來構成,抽象表現主義弱、符號表現強。蕭勤早期也是這樣,他的符號來自中國書法的變化,但他用油畫的方式表現,鐘俊雄也是符號的,他的符號來自兒童畫,從兒童畫裡擷取。但有些也是屬於色面的,李仲生本來是不強調色面的,他是線條的,越講究「人」的東西,就越講究線條,中國是最講究人的民族,所以中國所有的繪畫是非常線條化的。在長期線條的構成當中,有一部份藝術家,保留了線條自發性、自由化構成的同時,也用色面去對照,最典型的人就是曲德義。

   第四種形式,潛意識這種東西,一方面可以自由隨性,一方面有一種連續性,好像音樂的韻律一樣,這種反覆性最明顯的是黃潤色,雖然有人認為黃潤色的東西有性暗示,但是它畫面的連續性非常明顯,他早期符號稍強,後來符號性越來越弱,變成一種連續性。李仲生在他的教學當中,深刻知道這種作法,會流於一個陷阱,就是「圖案化」。這種教學,最有可能走到設計的陷阱,當圖案畫成魚、畫成某某形象,就落入李仲生所批判「圖案化」的陷阱,符號性不是圖案化,是精神性的東西。

   在李仲生的學生裡面,非常強烈、時常存在的,就是「人形」的變化,從早期夏陽的所謂的「毛毛人」,到以人作為潛意識的開發。吳昊、夏陽早期都是兩面人,看起來像玩偶,潛意識的東西,帶著宗教象徵的意涵,不完全是後來的象徵主義,像說非洲的雕刻,有一種象徵的意涵,但不一定把他稱為象徵主義一樣。

   以人形出發也是在李仲生的學生當中常見的主要類型,我舉出這些類型,有個最終的目的,是要回應到李仲生教學裡面有個最重要的特質,就是來自於潛意識的開發、內在的精神的開發。戰後台灣,在白色恐怖時代,強烈的批判現實主義無路可走,為什麼?因為惹禍上身。強烈的現實主義,曾經在戰後初期出現具有批判性、社會主義色彩的。具有深厚文化傳統的水墨也失去土地的蘊含。一種希望有所開拓的、就是後來的抽象主義,抽象主義在台灣有著很大的意義,就是回到純粹形、色之間的問題,在六十、七十年間變成高潮,這個類型以大陸來台的畫家為主。

   所有的台灣的藝術家都曾經或長或短的嘗試過完全來自心象,不是物像變形、抽象的探索,從李石樵一直到年輕一輩的陳輝東、劉文三、何肇衢等人。又如廖繼春也做得非常的好,不過時間都不長,很快的又回到屬於物象變形。抽象中兩個大的方向,一個是從心象出發,講究虛實對應,屬於中國文化的思考,但是本地的藝術家欠缺這種虛擬式思考能力或涵養,他們大部分走向帶著某種立體派分割的物象變形的抽象。我們從狹義的定義來講,這些不叫抽象,應該大部分歸為立體派的作風,這不是真正立體派物象的分析,而是帶著裝飾性質的,最明顯就像吳隆榮,那種東西最適合做壁畫,因為它裝飾性很強,但是在抽象主流底下,有另外一批超現實,它滿足了本地的藝術家對物像的掌握的需求,喜歡畫得很像,但是又要跳脫對現實主義的批判,因此,回歸到比較疏離的世界,以陳景容為代表。即使有一天,他要畫一幅具體的「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都畫得不那麼現實主義,畫得讓人感覺畫面上的人物好像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因此,台灣的超現實一點都不超現實,只是形式上的超現實,抽象的部分,又做得被批評為形式主義。在這個情況下,誰具有真正超現實的精神?又在抽象的形式上掌握得最好?可能就是李仲生,或李仲生所引導出來的一批人,這是值得重視的。我當然不敢用一句話來論斷李仲生的歷史定位,但是我相信李仲生在一個時代、在藝術史上所扮演的角色,是值得留意的。長期的台灣藝術被批評缺少精神性,這是值得我們看重的,但是誰說一定要表達對現實的關懷才會有精神性呢?我們所看到的李仲生的作品,跳脫現實的暗示,回到純粹心象、純粹精神性。畫的精神性,就是那人的精神性。一個社會精神的導師,擁有對現實的超越,李仲生是在扮演了這種角色。

   最後留下一些時間,是否有問題?或要加以批判的?

   問一(吳美純):剛才老師提到,李仲生作品有很強烈的超現主義的抽象表現,這種方式,對照於在美國紐約流行的抽象表現主義,其中的抽象表現手法,有什麼不同的連結或區隔?

   答:這把我考倒了!李仲生一再的強調他的世界性,不過他會拿小學的筆記本來畫畫,已經非常獨特了。我們一直都在強調形式上的不同,其實材料本身就有它的獨特性,台灣對油彩的感覺太弱了,李仲生畫出的油彩感覺,有一種獨特的、稍稍悶熱、黏稠的感覺。有一次,山美術館辦了一個「雨林之歌」南美洲尼加拉瓜的展覽,那個油畫展覽,讓我第一次體會到油畫也可以畫出濕濕、黏黏熱帶雨林的味道。所以李仲生與紐約的區隔,光從油彩本身的感覺、材料本身的特色就有區隔。這種事情,很難一句話就說服大家,只是提醒各位,看一個東西的區隔,不要光從「形式」上去看,其間的差距其實很大的。就拿藍色的運用來說,台灣藝術家跟歐洲的藝術家用的方式就是不一樣。以上是我提供給各位一個思考的方向。

   問二(李奕源):在教育界裡面,有很多人認同李仲生老師的教法,但他們卻不願意用李仲生的方式教學生,這種叫好不叫座的現象,如何解釋?

   答:因為這種教法是很不經濟的,很多人是很難去反對李仲生的,但他們不願做,有時不是不願意,而是因為做不到。為什麼我演講先從「人」的人格講起,就是強調藝術的精神性。我們一定要相信一件事情,藝術絕對是一種精神的呈現,很多人講的頭頭是道,但多談幾句,就發覺精神層面太低,就談不下去了,今天台灣的悲哀是,藝術太過於強調它的形式性,沒有從精神層面去理解藝術教學也是如此。

   蒙娜麗莎為什麼偉大?台灣真正知道蒙娜麗莎偉大的不到二十個人,一個女人那樣笑就偉大?她笑為什麼偉大?類似這種現象,就是我們掌握到她的精神性沒?當我們掌握精神性,就會發現她真的偉大!所以到羅浮宮,我遠遠的向蒙娜麗莎致意,我不需要擠到畫前,因為我已經知道她的偉大了、這些當然是要刺激大家思考。我的學生有時候也會怪我,講了半天不知道我在講什麼?講了幾個小時,好像什麼都沒講,其實我是拋出問題給大家思考,台灣藝術家的層面總要回到精神層面去探討,因為台灣的藝評沒有辦法談背後意識型態的東西。

   台灣的現象是一窩蜂的,台灣吹過馬友友旋風,你以為台灣人就喜歡音樂嗎?那就錯了,台灣人喜歡馬友友,喜歡馬友友的旋風,但不喜歡音樂。奇美在高雄展出「女人頌」的展覽,作品中有許多都是女孩子躺在床上,毛茸茸的背景,半遮半掩的身體,露出一個乳頭,手中把玩小的雕塑品,那是在滿足大家偷窺的慾望,這跟網路女郎或櫥窗女郎完全一致,和夜總會裡的舞孃有什麼差別?那種作品是那個時代,貴族階層最墮落的一種色情、情慾的表現,我們竟然拿來當作藝術,在我看是色情一塌糊塗。總之,我們的藝術絕對要回到文化本身的思考,回到文明與精神的成就,如果不相信這點或不知覺到這一差別,否則我們的文化、藝術就是白搞、白忙一場了,謝謝大家。

本文轉載自 http://www1.ntmofa.gov.tw/lcs/e/e03_05.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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