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翁清賢
我其實是個夜夢很少的人，可能因為白日夢太多的緣故，使我夜間不再需要靠夢來入眠。
我的畫中的「夢」，並非來自夜夢的轉寫，而是日間所有夢的濃縮或總和。這些夢出自腦海的記憶、幻想和奇念等等，而它的內容常常徘徊於現實與非現實之間、風景與光影之間或愛戀與好奇之間。這些林林總總的意會，有風光、聲籟、音樂的觸發，也有嬰兒笑顏的引領。當然，也有惡夢、頹夢的影響。生命歲月的洗禮，亦加深了它的內容，使其逐漸豐富和立體。
欲以文字來說夢、解畫，往往是徒然的，或可能文字與夢、畫各置一詞，而無關於夢畫的本身。這有點像解禪，只能提示，而難有解答。夢境是個遼闊的世界，來自四面八方，夢畫亦非全依形象，或只賴色彩和空間，有時一色一形即已具足。
夢有時是為了超脫，想解開糾纏，有時則在重重的糾纏中披荊斬棘；有時是快慰的，因為在塗抹的過程重擬了過去。有時則是無中生有，在某些靈感中捕捉到印象裡的聲色。它們是倏倏飛逝的過往，也是某一段時光的暫留。
也許是受到攝影和電影的影響，我的夢畫都似有旁白和樂聲的存在，也具有某種速度感。它不一定是純繪畫的，需要在結構理論裡尋找答案，或許和起心動念比較有關，因為它們和氣候、環境和氛圍息息相涉，一點溫度的升降和晴陰的變動，便可能改變它呈現的結果。它是有所本的，也因此往往畫面中暗藏了季節的訊息或當時的哀樂。
由於長期身在山中，山中的雲影變幻自然成為我的創作元素，但這些雲影山川也未必只是真實的山川，而可能隱伏了城市人間的糾葛。它或許跨越了城鄉的隔閡，而抵達另一個沒有疆界的時空。它為孤單的自我詮說，也為一段窘困的生命找到出路。
我的早期創作和近期也有差別。早期因為與現實和夢比較貼近，感覺世界比較具體，近期則漸漸處於一種烘托的狀態。記憶不再是獨立的，而跟其他的幻境結合在一起。音樂在此時冉冉上升，融入難以言說的秘意裡。有一段期間，蜿蜒的「路」頻頻出現，孤獨的人影常常隨行，幾何的雲和天空也是屢見的，動物以模糊的意象入畫，但是後來這些都隱遁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畫畫的人不見得能說出他自己畫中的道理。
我還是依然任憑這種方式持續，讓解與不解處於互不相干的狀態，意念和畫念隨時可能來召喚我，我等著它，它也等著我。我們像犬與主人，隨著相處的熟稔而漸有默契，到了彼此皆老的年紀，雖無言語，亦可憑藉簡單的眼神溝通。
「夢」的形容，對於這些畫面是否全然合適？我也不甚了然；「奇想」是否來自刻意的「想」，也有疑處。字面上的意思畢竟只是概說，並不能等同於所有視覺和內在的湧動。然而在形象上兩者是接近的，由「夢」切進我的睡眠狀態，而從「奇想」走入另一種清醒。這些畫是歷經一長段時間無意和有意的塗繪，它並不能具體而微地套入一篇文字裡，但是它可以和這些題旨相攜起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