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伯
Eric Chi-Puo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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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力量大—當代藝術團體萬德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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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林奇伯

台灣藝壇新生代崛起,近年來紛紛攻陷各大畫廊。年輕新銳脫穎而出的策略之一,便是以「團體」之姿彼此激盪、拉抬聲勢。
其中,尤以黃彥穎、江忠倫、蘇育賢所組成的「萬德男孩」最受矚目。他們成軍兩年,就旋風式席捲各大網路藝術論壇,蘇育賢更是今年威尼斯雙年展台灣館的參展藝術家。
「萬德男孩」不介意「小情小愛」式的創作主題,敘事輕巧、跳躍,使用網路世代的影像思考邏輯,第一眼就能撞擊出觀者的視覺樂趣。


就在生活步調緩慢、美味小吃聚集的台南府城友愛街,隱身著「加力畫廊」。
總監杜昭賢是台灣藝壇的傳奇性人物,20年來提攜過無數藝術家,2003年主持「海安路藝術造街」計畫,被視為古都景觀脫胎換骨的代表作。到今天,她的畫廊依舊為藝術家遮風擋雨。
秋末這日,「萬德男孩」陸續到達畫廊,三人熟門熟路,走踏總監辦公室像自家廚房。
「就市場來看,收藏家會希望作品既能欣賞,又可增值;若藝術家知名度高,就能成就創作與市場的雙贏局面,」杜昭賢笑說,她對藝壇「男孩新勢力」的崛起,樂觀其成。
就像流行音樂的偶像團體講究成員多樣性,發揮互補功效,萬德男孩也各有特色。黃彥穎陽光帥氣,江忠倫搞笑KUSO,蘇育賢則走憂鬱文藝青年路線。

萬德男孩,「惡搞」也要盡力

他們是台南藝術大學造形藝術所前後期的同學,就學時便十分投緣。2009年某天一起開車出遊,黃彥穎在車上分享新發現的流行歌曲──韓國女子偶像團體「Wonder Girls」的〈Nobody〉,三人突然隨著音樂節奏嗨起來,決定組成音譯為萬德男孩的「Wonder Boyz」藝術團體,很無厘頭地訂為「以和Wonder Girls做朋友為目標」,隨即展開一連串創作。
當時,青年藝術家謝牧岐發起「Muchi & Painting」計畫,在橢圓型畫布上打好底稿請其他藝術家著色,受邀的他們便創作了第一個集體錄像作品〈Wonder Washing〉。
萬德男孩把拍攝場地拉到汽車旅館套房,「諧擬」偶像團體音樂錄影帶中常出現的打枕頭仗、洗泡泡浴等情節,在自製的音樂中清洗橢圓型畫布,嘲諷藝術家總是汲汲營營地以加法「塗抹」,卻忽略了放鬆心情以減法「清洗」自有其樂趣。
〈Wonder Washing〉入選2009年底台北當代藝術館的「派樂地」展,詼諧、惡搞的異類創作引起年輕觀眾共鳴,打響第一砲。
隨後2年,他們陸續推出〈Wonder Studio〉、〈萬德鐵人組〉等作品。例如〈萬德鐵人組〉是一件行為兼錄像創作,在一艘環台7天行程的賞鯨船船頭架設跑步機,宣稱要和這艘船進行里程數的環島PK賽;他們為此鍛練體力、設計獎牌與獎盃、錄製跑船宣傳歌曲。
最後,萬德男孩在跑步機上累積的里程數當然輸給了賞鯨船。
另外,他們還會拿著「萬德男孩」招牌,突擊式介入各個替代空間辦展,標榜「只要有扛棒(招牌),掛到哪裡展到哪裡」,將藝術創作轉化為人與生活、藝術家與空間三者間的遊戲。
「我們還曾請專業舞蹈老師從台北專程南下密集教學〈Nobody〉的MV舞蹈動作,」黃彥穎說,即使惡搞,他們都很熱血、盡力,「想當Wonder Boyz可不是隨便說說。」

黃彥穎,潑灑出去的驚嘆號

若從各自的創作脈絡來看,萬德男孩三人也以獨特的視野和語彙來呼應「生活、行動、藝術」三者合一的創作主張。
1981年次的黃彥穎標榜的是「第一眼就驚嘆」的視覺特質。
進到黃彥穎的臉書,每一句留言幾乎都是以好幾個驚嘆號結尾,有時還會出現「今天就從驚嘆號開始吧!!!!!早安!!!!!」的句子,似乎天天都處在事事好奇的亢奮情緒中,好友因此暱稱他為「驚嘆王」。
他最純熟的創作系列《潑潑潑》,也頗有「驚嘆號」的效果。2006年尚在南藝大就學時,他就嘗試以攝影紀錄「潑灑」的瞬間影像,並透過電腦後製來合成出繪畫效果。
作品〈誰說,學不了微風〉是他首次使用潑灑語彙,在枯樹前面以「借位」方式拍下數百張綠漆在空中失速噴發的照片,最後層疊出具有液體光澤的樹葉擬態;就像是風中擺盪不定的葉子,有一種「喊出來」的年輕宣言氣勢:「誰說不能藉由捕捉每一個心裡震顫的瞬間,來拼貼出迎風搖曳的熱情!」
接著,他將場景拉到林鳳營牧場,在沉默而骯髒的乳牛旁,往天空潑出乾淨潔白的牛奶,於藍天之上營造出雲朵如液體翻動的皺摺光影。題目〈就算要浪費青春〉,意指生命裡許多玩樂的時刻看似在浪費營養豐富的食物一般,但那些吉光片羽的瞬間卻是一生中最璀璨閃亮的片刻。
「我很迷戀自然光下的亮點色澤,那是只有到戶外拍攝才能呈現的行動活力,」黃彥穎說。
2008年,黃彥穎進一步採用果汁、蜜豆奶、木瓜牛奶、養樂多等飲料,累積更多豐富的顏色光影和光澤變化,敘事終於大幅鋪展開來。〈去非洲2.0〉首度使用動態影像媒材,讓螢幕以橫軸移動,由多汁的潑灑建構出非洲地圖,並有飛機翱翔其上,配上打擊樂強烈的節拍,很有年輕的心嚮往出走的夢想式氛圍,讓觀者興起雀躍的甜蜜感。
《虎與龍》系列則取材自黑道的「青龍白虎」刺青意象,在擬似黑白的潑墨書畫意境裡,呈現出鬥毆濺血的視覺激情,算是「潑潑潑」手法轉趨內斂、反省之作。

江忠倫,體垢也能搓成小宇宙

江忠倫則像許多喜歡科幻電影的年輕人一樣,對於「宇宙星體」變幻莫測的題材特別有執念。
1979年次的他擅長用「拆解與對應」、「錯置和再造」的敘事手法,從日常生活找題材;而且幾乎每一件作品都要呼應「宇宙」的概念,就像智慧型手機的衛星定位效果一樣。
2007年的《577. 26. 5F-2》系列,名稱就是將居家地址與地球經緯度的數字拆解之後,再合併成為一串座標式的密碼,頗像電影《星艦迷航記》裡不斷找出自己位置的企業號太空船。
《577. 26. 5F-2》是一連串採用錯位和諧擬技巧的攝影作品,將藝術家自己的身體與家具物件符號融合一體,使日常消費性商品出現各種誤導式影像,嘗試揭開數位影像世界裡,人類視覺記憶遭受慣性誤導的特質。
以該系列第28號作品為例,他身穿灰色長袖棉質外套,將拉鍊拉到腹部,並於天花板垂掛下一顆大圓型燈泡,插腰抬頭的姿勢,諧擬電影英雄「鋼鐵人」的形象。
第3號作品,則是利用RO逆滲透淨水器的複雜內裝,在上面擺一個鬧鐘,旁邊放一桶沙拉油;當江忠倫拿著剪刀專注做出剪管線的動作時,畫面像極了正在拆解炸彈的消防英雄。
最令人咋舌的則是2009年的《小宇宙》錄像與裝置系列。江忠倫平常就有搓體垢的習慣,他把這些混合了灰塵、皮屑、油脂的黑垢收集起來,讓它反覆發霉滋長,最後變成像黏土一樣的材質,然後型塑出不同大小的圓球,並和燈泡、線圈裝置在一起,變成一座太陽系模型。
說有多髒就有多髒!但宇宙星球不就是由各種塵土所結合的嗎?
2011年,江忠倫更進一步把熱愛從生活取材的手法直接套用到自己的婚禮,舉辦自己和太太楊惠娟的雙個展《合》,在加力畫廊舉行結婚典禮和作品展出。
他用天文學中的星體合象來比喻自己「以藝術為經、以愛情為緯」的婚姻,把自己和太太的名字部首分別拆解成「水、心、人」和「木、心、女」,並轉為諧音「水星人」和「木星女」。
婚禮當天不但在畫廊「辦桌」,婚紗照、禮服、喜餅禮盒、婚戒等物件也都轉化成裝置作品,展出販售,實踐將生活與藝術緊密結合的理念。

蘇育賢,每一種媒材與概念都不留戀太久

1982年次的蘇育賢是三人中獲獎最多的新人藝術家。
他擅長針對一般人的慣性生活邏輯提出疑問,並給予精巧的回答,不管媒材使用或藝術概念,都讓觀者有靈光乍現的欣喜感。他也是公認的多才多藝,除了視覺藝術,也能寫歌、編曲。
2007年,蘇育賢在一年內獲得被視為是新銳藝術家潛力指標的世安藝術獎、高雄美術獎、台北美術獎等三個獎項,轟動台灣藝壇。每個人都在談論這個30歲不到的藝術所學生;在台灣藝廊經營人急於發掘新秀的氛圍裡,頗有聲名鵲起之勢。
其中,拿到高雄獎的《東和五金》系列是他對家庭的迂迴致意,最為討喜。
「東和五金行」挪用蘇育賢父親店舖的名稱。作品為電腦影像輸出,主圖仰視一個完美女體的臀部,皮膚呈現幾近完美的光滑無瑕,以致於有了介於金屬與陶瓷中間的獨特材質感;然而女體的頂端卻長成一棵塑膠材質的紅葉樹木,樹頂錯落繽紛的枝葉又反向投射到金屬女體上,產生蜿蜒變型的流線性。
在全球性的仿生主義建築美學熱潮中,《東和五金》營造「肉體對照冰冷」、「人造對照自然」的衝突感,但觀者卻打心裡認同這種「慾望著虛擬肉體」的方式,戳刺現代人嚮往情感溫度,卻又熱中迂迴從人工媒介裡得到情慾解放的荒謬。
同一年,發表《眼睛是滴水的月亮》數位輸出作品,同樣「巧」到觸動人心。
這個靈感源自藝人羅志祥在電視上的玩笑話:「失戀躺在床上痛哭時,自己還會拿鏡子看哭得好不好看。」蘇育賢很不能理解「自戀人類」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邏輯?
眼淚不是人類情緒壓抑不住才掉出來的嗎?在那極度哀傷的時刻,怎麼還有餘力顧及自己是否哭得美麗?包裝過的眼淚不就不真誠了嗎?
基於這個單純的震顫,蘇育賢創作了「哭到像噴泉也很美」的反人類慣性攝影作品。他情商高中時暗戀的女同學當模特兒,在臉龐貼上晶瑩美麗的透明液體狀膠質,營造出眼淚與鼻水大量湧出的效果。
因為眼淚是貼上去的,模特兒可以淚水縱橫又保持美麗動人。透過單純的大幅畫面把「臉龐」與「淚水」放大,二者維持獨立的美感,也因強烈對比而更加唯美。

生命自有縱深,青春因而義無反顧

蘇育賢的錄像作品也擁有精巧、慧黠的趣味。他會將畫面刻意處理得模糊失焦,看到類似「美術勞作」般鑿痕處處的粗糙效果,挑起觀者對電視影像的懷舊心情,再配上自己創作的英文歌曲,在越來越講究鏡頭銳利的數位風潮中獨樹一格。
2008年的〈網球好手〉由他自己擔綱主角,在夜晚的樹林中拿著球拍模仿網球選手矯健的身手,不時發出像俄羅斯網球選手莎拉•波娃揮拍時發出的尖銳吼叫聲;甚至誇張到揮汗如雨,噴出口水,觀者很難不認同他努力想贏得比賽的企圖心。
但最後,正當球賽到了最高潮時,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蘇育賢拿的是「電蚊拍」而非「網球拍」!由於之前的鋪陳已經贏得觀者認同,當電蚊拍電到蚊子發出吱吱的火花和聲音時,電蚊者所挑起的捕殺快感更深獲人心。
2009年,蘇育賢的〈Under the Black Sky〉則是對全球太空競賽進行反諷。這支被定義為「音樂錄影帶」的作品,虛擬太空人登陸月球的傳輸影像和通話紀錄,再配上自創的迷幻搖滾英文歌曲。因此,太空人在美國國旗旁邊無重力跳躍,看起來像是一場單純的遊戲。
「人類花那麼多財力到達外星球,只是為了透過電視轉播看太空人在月亮上面跳來跳去,很像幼兒卡通《天線寶寶》可愛又神經質的跳躍,」蘇育賢說。
在今年(2011)代表台灣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那些沒什麼的聲音》計畫中,蘇育賢則一反常態,化身為田野調查者,以錄像作品摸索錄像與紀錄片兩種形式同時並存的可能性。
他特別到都市邊緣的垃圾回收場,拍攝拾荒人、街友等社會底層人物。在系列之一的〈塑膠人〉錄像中,他讓拾荒者一邊解說各種塑膠垃圾的材質,並敲打發出不同質地的聲音;經過剪輯後,呈現打擊樂的獨特聲響,營造出「藝術寫實主義」效果。
《那些沒什麼的聲音》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好壞評價兩極。問蘇育賢心情有無受影響,他突然轉成像修道者般的老成表情宣稱,作品是成功的,只是觀者無法體會他現在「見山是山」的心境。
「很多藝術家會強調『見山不是山』,認為提供看世界的全新角度才是藝術家的本分,但我開始練習面對茶杯時,只當它是茶杯和水,而不是一個充滿情緒的茶杯或充滿感性的水。」
對照解嚴世代的藝術家專心一意反覆琢磨特定媒材與議題,「萬德男孩」則反映出數位世代事事都有興趣、工作就像玩樂的生活態度;兩者創作態度和理念落差都極大,也成為收藏家在面對新世代藝術家作品時,常因難以判斷後者的創作是具有持續力或只是一時興頭,而憂心遲疑。
「我們相信生命自有縱深,青春因而才能義無反顧;或許現在還看不出我們的創作脈絡有著像哲學家般的縱深,但是當到某個年紀再回頭看自己的作品時,它們就會自成邏輯和故事,」黃彥穎回答。
「萬德男孩」從尋找藝術與生活接軌的可能,提出享樂中自有靈感的主張,讓藝術更親近群眾,也標示出沉寂已久的南部藝術能量正在復活。

(台灣光華雜誌2011年12月第116-1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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