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宇
Xu Jian-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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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當代藝術摘要2000~2010 (五)|藝術家自述
 
文 / 徐建宇

Artist Statement ①

藝術家自述泛指那些藝術家為自己的創作(行為)所作的文字陳述或闡釋,散見於大小展覽檔案,各式補助、獎項申請表格,與他們的作品集(網站)。無論是出於自發或被要求,藝術家自述如今已經同那些數不清的展覽與作品一起,成為全套配件之一。倘若這種談法使人感覺到一種物化的味道,那很可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至少它還保留了對功能性的信任。然而,實際的情形是,在那些藝術家自述出沒的各種場合中,它們表現得更為中性,更為例行公事。如果我們還記得「每個人都是社會中的一顆螺絲釘」這句勵志語,它帶給我們一種資本體系中的雙重訓誡:我們不能沒有你,因為社會這個工廠需要每一顆螺絲釘──雖然你就只是顆螺絲釘。今天藝術家自述的處境並無二致,一張導覽文或是一份表格,我們總是會參考它,而最終我們會忘記它。

一些藝術研究者會提醒我們,藝術家自述有助於我們理解藝術家的「藝術」。這是因為作品總是訊息複雜而富含詮釋的空間,而自述則是接近真相的重要材料。一旦我們接受了這個假設,我們就一腳踏進了藝術本體論的門內 ─值得一提的是,當那些基本教義派的藝術家強硬地否認這種「靠近藝術」的途徑時,他們其實是從反面意義上加深了本體論傾向 ─這種隱性的困境是,在我們還來不及決定是否接受本體論的信仰前,我們可能早就是本體論者了。雖然這不是什麼萬劫不復的下場,但它至少導致了一個死胡同:無論我們與語言保持多少距離,功能性的討論經常只是把藝術家自述限制在「參照對象」的觀點裡,以致進一步把它的公共性問題也壓縮成「自述如何對應至作品」。正是在這種情景中,藝術家自述遭遇到一種普遍與作品認知不協調的非難。當代藝術 ─如同我們時常領受的 ─持續地深澀難懂,人們很自然地把對藝術作品的公共性期望轉移到語言上去,企圖在藝術家自述中尋獲一些「作品究竟在說什麼」的蛛絲馬跡,而一旦他們認為「無法對應」時,一些觀眾就會將這種失落轉變成道德性的批評。當他們認為藝術家所做與所說的是兩碼子事時,問題就被推向一種藝術倫理學的領地去。而另一些觀眾則乾脆把事情歸結到藝術的「敏感度」上,他們會說,那是給內行人看的,從而將文字陳述排除在鑑賞行程之外。

人們可能以為只有閱讀者對藝術家自述感到惆悵,事實上對許多藝術家而言,寫自述同樣意味著與文字的抗爭。藝術家們時常徘徊在這樣一種論點中:作品已經說了夠多訊息,無須透過語言再表述;或者,我的作品是對藝術家自身生命的反映,對此語言無力傳達。為此他們始終表現出對文字的不信任。然而在另一方面我們也看見,只有在最極端的沉默中,藝術家才可能真正拒絕語言。今天,成千上萬的藝術家自述都表明了藝術家在這場抗爭中的生存之道,如果我們在其中發現了某種「拒絕」,那它很可能已經作為一種政治性的姿態,在功用上頗類似「藝術家的宣言」,當年,馬利內堤( 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②以一句「我們歌頌危險的愛」起始,已經為我們提供了這個激情模式的傳統 ③。

藝術家先於所有觀眾體會了文字陳述在作品中的權限,而這種權限的問題提醒我們:藝術家的沉默不單單是某種對作品闡釋的拒絕,其中還包含了一個隻身於藝術本體之外的文字。它們一再向我們展示了語言與意義的多重距離,一種自我敘事的不可能性正在展現為自我意識中的自我意識中的自我意識⋯⋯正是在這種無限構建的自我意識上,藝術家的陳述主權又重新標示了出來,藝術家棲身在這權限之後,自述的功能性位置也因而滑移到建構「藝術」的工具上。也就是說,藝術家們的表白中並不存在「是否如此」的問題,而是,它們就是藝術家所希望的「如此」。讓我們回想一下在自述中經常出現句型如:「我關注的是⋯⋯」、「我試圖呈現⋯⋯」或「在我的作品中⋯⋯是至關重要的。」如此,在這些句法中,藝術家將提供一系列關鍵字,通過它們我們得以循著藝術家的期望來理解他的藝術,某種程度上,談論一個陳述權也就是在接受一個藝術家的形象。於是,當我們在閱讀藝術家自述的同時,也是在重新評估藝術家自述的公共形象。

這個過程我們並不全然陌生,今日藝術已有十分成熟的消費體系,在全球流通的市場邏輯中,藝術家持續受到鼓勵將自己同作品一起行銷成品牌,而藝術家自述 ─作為一個螺絲釘 ─則更補全了這個體系的圖像。儘管如此,我們還是要特別強調這種工作在敘事體裁上的表現。最初人們想用「語言是輔助作品的溝通」來評斷藝術家的表達,但是藝術家沒有在沉默與公共責任中左右為難,反過來發展了他們的詞彙。它們以談論作品來構建了自己,實際上卻技術性地重構了作品,成為一個矛盾的新文本,因而我們在此試圖將它以創造性的方式加以考慮。在遭受了長期的忽視,或者時常在行政體制上的扁平化後,藝術家自述中那種特殊的(虛構的)理論氛圍,為當代藝術提供了相當多樣的研究題材 ─比如在一種精神分析意義上,藝術家自述是否可以視為一種新文學,一種當代的藝術家自傳文學?我們甚至還可以設想,今天所有對藝術家自述不同程度的不滿,很可能只是因為我們缺乏一種藝術家自述的敘事理論?

(藝外雜誌4月專輯:台灣當代藝術摘要2000~2010 (五),2012第31期,P4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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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在台灣,藝術家自述也通稱「創作自述」,考慮到它們涵蓋層面的差異,以及「藝術家自述」更強調了藝術家的本位,如果我們試著將中文所採用的「自述」回譯成英文,就能感受到它在敘事意義上的聯繫,再對照英文通用的「 artist statement」,我們將得到十分豐富的內涵以供討論,故而擇之。
② 馬利內堤,義大利詩人,作家,也是未來主義的創始人之一。
③ 在馬利內堤於 1909年提出了未來主義宣言的 11條守則中,第一條就是:「我們歌頌危險的愛,以及活力十足與魯莽的習性。」( We want to sing the love of danger, the habit of energy and rashness.)這個舉動同時也寫下了前衛藝術史上首次的藝術家宣言運動。英譯引自: http://cscs.umich.edu /~crshalizi/ T4PM/futurist-manifesto.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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