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懷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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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故納萬境—袁澍畫集序
 
文 / 何懷碩

藝術從它原始的起源到現代,其創造的動機、性質,乃至其內涵與形式,經歷了無數的變遷。但是不論多大的差異,藝術創造的心理動機總有兩個大不相通的極端----無所為與有所為。或者說是功利的與無功利的。不過,因為人的行為非常複雜,很少只有一個單純的因素。但相對而言,比較功利(有所為)與比較非功利(無所為)的兩種不同的動機,確顯示了藝術創作極不相同的方向與境界。

有所為的藝術創作,在現代,追求名利,不必諱言。名利有時是成就與報酬,有時是虛榮與金錢。前者無可厚非,後者不免庸俗。因為要名利,所以要附驥於潮流(藝術流行派系)以及期望市場的青睞。也因此很自然的比較有極鮮明的個人色彩。

傾向無所為的創作,一種是自娛(遊戲),一種是寄托。當然也可能是自于與寄托合而為一。有些「大師」真是遊戲,只有兒童畫的水平,只能當兒戲來看。遊戲有遣興與娛心的功能,但高級的遊戲還是有嚴格的規則與優良的技巧。

遣興與與寄托是古今許多文學藝術創作常有的動機。

「母親與妻子的角色是後天附加的,而創造是我天生內在的欲求,就像愛與性一樣,是原始本能的必然,在我誕生時就在我的身體中存在着。當我遇到任何挫折或憂煩時,是創作的慾念使我有生存的勇氣與力量。於是,我創作,因此我存在。」

年輕繪畫創作者袁慧莉有上面這樣的「自述」。他的創作就是我上面所說,遣興與寄托,也即比較傾向不為功利的那一路。

藝術創造最可貴的是獨特性,藝術的獨特風格來自獨特的心靈。《袁澍自述》表露了他是他的世代中的異類。結婚於它不是走進俗世的繁華,卻是遁入遠離塵囂的山海荒野;洞房不是溫馨的公寓,卻是墓園中本來放置骨灰罈的古厝。他甘之如飴,「因為四周的美景早以遮蓋了陰森的傳說,而我認為能住在那雲霧供養的老房子裡是個福氣。」

在自然、荒野中長年生活,袁慧莉發現她原生的真我所嚮往的是簡樸、單純與寧靜,而且在簡樸、單純、寧靜中才能藴蓄豐美。他在山中歲月,寫詩與作畫的衝動自然地在胸臆間醖釀,她說「向葡萄液等待時間與酵母的發酵沈澱轉化為酒,又如蛹蠶居靜待蛻化」。他好似乎然成為詩人,寫出很好的詩,有時就提在畫上。在《山與雲的對話》這幅畫上,如同題目的詩曰:「你不動如山 / 我飄渺如雲 / 偶然在 / 你山頭小歇 / 明日又將與風遠行 / 你留不住我 / 我帶不走你」這樣簡樸、自然又有深意,實在令人激賞。

袁慧莉受過學院繪畫訓練,但畢業後經過沈澱與發酵,才出現他這第一批創作。專業的訓練、傳統、流派、時尚、古今中外,在袁慧莉的話中似有還無。他在《自述》中匯劃司為那一節中說得很清楚。她的畫在「盡性」,忠於自己的本性。「繪畫就是為了發掘自己、瞭解自己、表現自己、解放自己、完成自己」,這是極明確而有意義的宣示。許多人畫畫是在取悅別人,迎合潮流,依附傳統,賣弄技術,爭取名利。在這個商業掛帥,思想混亂,美學崩析,價值顛倒的時代,什麼是藝術?藝術於人意義何在?等問題,只有由藝術創作者自己去抉擇,自己去堅持,沒有人能為你解答。除了追波逐浪,依附流行之外,只有信賴你自己。袁慧莉要的是做他自己的藝術的主人。

這幾年來,袁慧莉以天然棉布取代宣紙,用的仍是中國顏料、中國筆墨。材料的轉換,筆墨韻行有了新的況味。題材非常單純:山、石、雲、海與草木,淡淡的墨與色,平淡天真的構圖。她要畫的不是山石雲海的景,而是她稱為「心靈結構」的心「境」、心「事」、心「鏡」與心「音」。

在大自然中,滌除萬慮,胸懷得到空靈,才能包納豐美。袁慧莉感悟於蘇東坡「空故納萬境」的智慧,在不起眼的山石草樹間發現真趣,聽到聲音,涉事成緣,鏡生萬象。用心眼去看這些畫,也許能聆聽到天荒地老,卻又息息如新的山水清音。

沒有古今中外之別,也沒有功利與機心。遊心於天地間,揮灑於棉布上,表現了袁慧莉盡性的真我,發人深思。(庚辰七夕前二日)

(2000年個展畫冊序文與藝術家雜誌2000年10月,頁174-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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