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依樺
Lee I-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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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的〈〉交換你的〈〉
 
文 / 李依樺

認識張雍的時候我剛搬到紐約。
其實說「認識」是字面上故意說得美麗,確切的說只是「知道」這個人。那年我在不太清楚動機和目標的情況下,隻身來到初次造訪的紐約,開始當一個留學生,在陌生的城市裡學習獨自生活、煮飯、拍照和創作。我的老師這樣教導我:「如果你把相機掛在乳牛的脖子上,你會拍到很多很棒的作品。」那天我把這句話分享給一位友人,然後得到這個回應:「給妳看一個網站――www.simon.chinito.com,他是我表哥,妳應該會喜歡。」就這樣,我因為乳牛和相機「認識」了張雍。

後來我時常在想,這樣一個隨意的訊息交換,單憑一個網站/作品集,張雍之於我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在紐約的那幾年,我沉迷在60年代幾位美國攝影師諸如羅伯.法蘭克(Robert Frank)、黛安.阿布思(Diane Arbus)的創作脈絡裡,更年輕的法蘭雀斯卡.伍德曼(Francesca Woodman)則更是我一度亟欲追求的憧憬對象,我極盡努力,甚至用模仿的方式,想要拍出像那樣的攝影作品來。我看著這些我所鍾愛的創作者的作品,好想要走進他們的世界,常常我會想像阿布思與雙胞胎和侏儒的邂逅,想像伍德曼在紐約時期與同伴思容.瑞金–凱克(Sloan Rankin-Keck)每天拍下的作品,而我也發現他們不約而同卻都選擇以自我結束生命的方式死亡,彷彿一個沒有結局的迴圈。我在紐約東村的工作室裡,一面沖洗底片一面試圖想像伍德曼在30幾年前也曾在這裡生活、創作,然後從這附近的住處往下跳而身亡,我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挫折感,在這些人的作品裡,我看到掙扎,卻看到更多對於這世界和生命的關懷,阿布思說:「我真的相信這世上有些東西如果我不拍下來,就沒有人會看見。」只是無奈為何最終仍然無法透過創作獲得解答和實現?為什麼停止生命,不再創作了?

在那樣永遠追趕不及,卻又失去結局的沮喪裡,還好我總是知道有一個我同樣鍾愛的張雍仍然在持續拍照。他走進精神療養院長年拍攝女人「They」、在捷克的鄉下拍攝獵人「Hunters from Afar」,讓我想起阿布思的天體營和伍德曼詭譎斑駁的牆和身體。我覺得他們眼裡看見的是某種相同的美,他們想要保留的是某個同樣的世界――所有人和生物都同樣被愛的世界,很純淨美好,而張雍似乎還找到了出口,對我來說像是希望與安慰,也讓我相信可以持續創作下去。
我開始為期一年的創作,與一同旅居紐約的藝術家林艾箴每星期固定交換一張相片和一段文字,共同完成了攝影文字作品《短對話》(Short Conversation),隔年由田園城市出版。在出版前夕,田園的社長興奮地拿著一本剛出爐的《蒸發》問我說:「你知道張雍嗎?他的作品很棒,我們現在正在推。」我翻著張雍的書,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連結,在異鄉求學、工作、創作的那幾年,我曾經常常點開張雍的網站,反覆翻閱他的書,覺得這世界上能有這些美麗的影像實在是美好,做為我獨居紐約時的陪伴。

我在2011年搬回了台灣,終結了數年的異地旅居生活。回台灣後做了幾次小展覽,也將《短對話》做成裝置,以展覽的形式發表。其中一次《SNAPPP》雜誌刊登了我的系列作品,收到刊物後發現隔幾頁是張雍的專訪,心裡覺得喜悅,雖然我從來不曾真正「認識」張雍,而這位我所景仰的對象卻彷彿一直都在,這樣的存在之於我心裡的分量何其深刻。

在2011年的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上,我終於第一次見到了張雍,他在新人推薦特區展示新作〈雙數/MIDVA〉。我認真看著每件作品,這些不是曾經「陪伴我的紐約時期」的舊作,但是那股氣息仍然同樣熟悉,牽動著我記憶裡的某些畫面,我當時猶豫了很久,是否該上前與他說話?然而這六年來的點滴情緒該從何講起呢?我於是只在心裡說了「謝謝」。

在紐約時期拍攝的作品對我來說別具意義,那段生活經驗無法再被重現或複製,影響了我的創作,也造就了某些程度的我,直到今天仍持續在探尋當中。我把這系列命名為「離去的路上」(En Route),會一直拍攝下去。而藉著這次機會,我策劃了這個天真的「交換」計畫,想把藝術創作者之間的情誼放大一點來看待。
抱持著要將這計畫付諸行動的決心,我決定寫一封信給張雍,有點像是告白那樣地把這一路走來的故事告訴他。我想把「離去的路上」其中一件攝於紐約上州某處草原的作品與張雍交換,我的身影出現在畫面的右下方,而張雍的影響或許是在某些細微的片刻,讓我相信要理所當然地按下快門,支持我能滿心喜悅地背起相機持續拍攝,並且知道創作是一輩子的事情。

兩天後我收到張雍的回信,深受他誠摯的回覆所感動。他分享了他的創作經驗,提到每一幅故事都有很私密的一段聯繫,那個聯繫很抽象,十分脆弱,也無比堅強,影像裡流動的情感就像是他的「孩子」。他說他其實也曾經與布拉格學校的同學交換過作品,與當初一起進學校、有著革命情感的同學交換,收藏那段難得的情誼,像是好友離別依依時的擁抱。自然地張雍並沒有與我這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交換作品,倒是提出了有機會很樂意在台北喝杯咖啡,聊聊彼此的故事。而讀完張雍的信之後,我想著「革命情感」這四個字,然後撥了電話給一位好友洪湘茹:「湘,我們來交換作品好不好?」

湘茹是在與我一同做《短對話》的艾箴搬回台灣後,最後一個留在紐約陪伴我的創作夥伴,也是我從進紐約大學開始即一起合作的拍攝對象,是我最鍾情的模特兒,我總覺得我在拍攝她的過程中,她也同樣跟我一起在創作。我們除了一同拍照,也合辦刊物《船的創作誌》,把喜愛的作品集合起來,常常就這樣窩在彼此的家中一起做書。在我上飛機回台灣的那天早晨,她陪我走了最後一趟紐約下東區的街道,並在道再見的時候送給我一本親手做給我的書,裡面記載了我們的紐約生活。我搬回台灣後,《船的創作誌》正式出版了,我也在誠品Art Studio辦了第一次的個展「穴鳥和一座美好無比的院子」,展出與洪湘茹和另一位藝術家友人張純甄合作的作品〈隨時隨地都睡著的女人〉。我用這系列作品與湘茹交換了一件她在2009年入選台北國際藝術博覽會新人推薦特區的作品〈Relation〉,在那件作品裡,她拍攝的是一片紐約的天空。

這個「交換」計畫進行到這裡,我很高興它真的出乎我意料地產生了動人的發展。原先設想的某些評斷作品價值的因素和考量,或許仍占有某種程度的影響,然而那些跟隨著作品一同誕生的情感,以及創作者彼此之間的情誼,我想更是一場「交換」裡所能換到的,最珍貴的價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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