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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笑聲的回響？——記劉世芬個展「斯芬克斯的臨床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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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秦雅君
可是，這「小說的智慧」究竟從何而來？所謂「小說」又是怎麼回事？我很喜歡一句猶太諺語：「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了。」這句諺語帶給我靈感，我常想像拉伯雷（Francois Rabelais）有一天突然聽到上帝的笑聲，歐洲第一部偉大的小說就呱呱墜地了。小說藝術就是上帝笑聲的回響。——米蘭‧昆德拉（註）
在劉世芬即將推出的個展「斯芬克斯的臨床路徑」中，佔據展場中央的透明玻璃棺木與坐於其上的擬真塑像，或許可以作為閱讀這個展覽／作品的起點。
2001年威尼斯雙年展上，藝術家Ron Mueck巨大尺寸且十分逼真的男孩塑像《Untitled（Boy）》（4.9 x 4.9 x 2.4 m），無疑是展覽中極為醒目的一件作品，也給劉世芬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當她發現中國西安也有類似的技術可以製作擬真塑像時，她便迫不及待地去訂作了一個「自己」。
劉世芬一直覺得自己需要被閱讀，而且對她而言，閱讀自己比任何事情都來得吸引人，事實上她歷來的創作，也都是種種自我閱讀過程的呈現。剛剛過了「不惑」之年，劉世芬卻覺得自己面臨解答不完的疑惑，就像希臘神話裡，盤據於特拜城旁懸崖上的斯芬克斯（Sphinx）的提問，表面上伊底帕斯說出了正確答案，但他對於自己悲劇性的宿命卻依然無從逃逸，於此，生命仍舊是一個未解之謎。無論那回應的對象是否需要存在，劉世芬覺得藝術家經常就像是那隻獲得謬思親傳的怪獸，總是反反覆覆地提出對生命的疑問，於是，她也試圖在這裡，搬演自己曾經喃喃私語的「臨床路徑」。
那裸身擺出近似羅丹《沈思者》般坐姿的「自己」，在雙腳之外還長出了一條長長的尾巴，它同時也是塑像藉以維持相同姿態的重要支撐。信奉基督教的劉世芬當然相信有一個「全知」的上帝存在，但她依然無法抑止地想要對自己的生命究竟，這時，米蘭‧昆德拉曾引用的那句諺語便跳了出來，她忍不住想著「就上帝的角度看我，是不是我很蠢？」就像一個坐在原應已退化肢體上卻仍不停止思索的人類一樣，好一個超現實的可笑意象。
從這個「閱讀自己」的意象出發，環顧整件作品中的各項裝置，幾乎多出自聖經故事的典故。透明棺木裡有九十九顆玻璃蛋，暗喻著死亡與新生並存。聖經裡將人比喻為羔羊，九十九隻都在，而她，正在思索的那人——正是迷失的那一隻。同樣的蛋型，也作為獻祭的物件，被放置在倒扣的葡萄酒杯上。
馬太福音第26章39節是劉世芬很喜歡的經文——「他就稍往前走，俯臥在地，禱告說：我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這杯離開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那耶穌在獲悉即將被出賣之時，懇求天父取走的「苦杯」，也正是滿盛著他的鮮血，讓門徒飲下而使其罪得以赦免的杯。蛋上睜開的眼、閉上的眼、嘴巴、雙耳與雙膝等等影像，象徵著請神拿走自己驕傲、論斷等罪惡，並屈膝謙卑地聆聽真實的神的聲音。
在進入展場前的外牆上的一幅大型影像輸出，是劉世芬以自己九個不同身體姿勢的負片影像結合罌粟花的精細鉛筆素描繪成，裝置於以腸切片為點狀分佈背景的牆上。據說罌粟花是由耶穌身上滴下的鮮血變成的，這部分的裝置也呼應了那九只酒杯，以罌粟的意象凝集在象徵斯芬克斯盤踞的外部城牆上，則轉喻著獻祭的想像。
問她為什麼在這個展覽裡採用那麼多宗教性的象徵，劉世芬敘述了自己接受基督教的經驗，提到一些神秘的「呼召」——「你會感應到一些很細微的東西，如果說那個訊息很強烈的話，就不能忽視它。有這樣的線索丟出來了，我就會循著那個線索去找去追。」生命的問題其實是相同的，然而解題則有著許多可能的「路徑」，在這個作品中，劉世芬便丟出了她個人的「臨床」經驗。
誠如劉世芬自己的表述，她一直著迷於自我的閱讀，而她的另一項職業——護士的經驗也供給她的創作許多養分，讓她在閱讀身體、精神、情慾等議題以及運用創作來敘述這些閱讀過程時，常有一些特殊的取向與形式。在這次個展之前，她也在不同的策劃展中，嘗試跳脫私語或自戀式的創作模式，實驗了較具社會介入與觀念性的作品，「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笑著說。如果她確切曾經走出自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的話，那麼在「斯芬克斯的臨床路徑」中，她顯然又返回那個自言自語的狀態，只是試圖改換一種姿態或位置。
這依然是個思索的過程，彷彿不斷嘗識探頭出去，企圖在確認自己的位置之後看清生命的意義。然而可能的宿命卻是，你永遠沒有機會真正處於那個「神」的地位，因此那持續努力要更後設的動作，便顯得突梯可笑？是也不是吧，如果在這重複往返的過程中，她／你也聽到了上帝的笑聲……
註：截自米蘭‧昆德拉〈人們一思索，上帝就發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時報》，頁344-350。米蘭‧昆德拉1985年5月獲耶路撒冷文學獎，本文為昆德拉在典禮中的講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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