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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ITPARK藝術家集體創作的世界─兼祝賀伊通公園成立十週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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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羅門
面對伊通藝術家群在台北市美館以多媒體集體創作的這件具新構想與實驗性的大作品,我想大家都有各種不同的看法,而我個人的觀感,大致有下列的幾點:
(一)這件作品不能用以往一般人看一幅畫的畫面或看一件雕塑的造型美不美的眼睛來看;而是要用富思考性的「觀念」的眼睛與能洞見原本存在的「超現實」的眼睛來看;即使創作者使用材質時,不涉及「超現實」的視感,但整件作品完成後,所展現與延伸的後設視境,便不能不採取超越現實能看入現實背後更真實的存在的視力;否則,會帶來創作媒體與材料符號存在的空洞化。
我這樣認為,是覺得這件由多元「原」物體形集合演出富觀念思維性的大作品,的確不是美在一般習慣收視的外觀上;而是美在它潛在直覺具有影射、暗射性與引爆力的存在真實面,這在後文會進一步與深入來說明。
(二)很明顯,這是一件極具後現代觀念與前衛意識的作品,一方面使用新達達更為自由任放的精神,進行澈底的「解構」,打通田園與都市、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生存時空環境界線,使樹木、鋼鐵、壓克力以及後工業的資訊網路器材.....等任何物體,都可全然開放的被運用;一方面用自由拼湊(COLLAGE)的藝術手段,獲得大包容(甚至無所不包)的操作機能,而發揮創作者無所不能的自由創作權,並也因此提出一項驗證,那就是真正的藝術家,在創作時的確拿到上帝通行證與信用卡,可自由採用存在中的一切,又可自由將存在中的一切,設計與架造在種種藝術的構想與理念中。
(三)如果我們確信藝術家絕非只是在製造藝術形式與技巧的空屋,而是更要求有確實的人與生命的思想住在屋裡邊,則這件作品,究竟企圖揭露人與生命是存在與活動在怎麼樣的一種特殊時空境況與世界中?我想應是本文所要探究的重要論點,因為凡是觀眾,都會質問,這件不尋常的作品,用那一大堆不同的材料、媒體,在那裡究竟要說什麼。
首先要說明,是這件大作品,在三個分區展示室中展出,其景物與圖象,都大致經過類似性的規劃與安排,並在整體的組合構成中,獲得分工與相呼應性的關聯與全面互動的展現效果。這顯然是由於集體的創作者,能個別提取諸多具特異性體質的物象,於非特定結構性的自由組合中,往無形的、非預期的存在中心靠攏,形成一個反映生命「實面」存在的具體且新異的視覺感應磁場,明銳且精準的反射與凸顯當前都市人處在後現代世紀末的某些特殊生活面與存在實況。
至於這件作品,所展開的視覺感應磁場,究竟放射的那些具有震撼性與警覺性的生命存在景象與警訊是什麼?我認為主要是呼叫「人」在那裡?如果「人」不存在,誰能知道這個世界存不存在。
的確,當成千成萬的人,在週末湧進都市熱鬧的人潮,肩膀碰肩膀,大家都不認識,每個人裹住孤獨的「自我」逃奔;看著構成都市高樓大廈的冷漠的「方形」建築,再想到蒙特里安畫中的「方形」色塊,尚不會聯想到「人」與世界,是被設計入各種逃不掉的具有四方圍困感的「方形」框框中;但看到伊通藝術家集體創作的這件作品,以各種具生存關鍵性的物體材質,所構成那具威勢且迫使人與世界就範的物化環境,讓展覽室三個大的「方形」空間,大量納入不同物體的「方形」,疊造成一個具圍堵性的巨大的「方形」空間,方能意識人無形中已質變為向四面衝刺的蝙蝠人,在呼叫「人」的出口與方向。
即使作品中那片鬱綠的樹木,在作品中呼叫「環保」,呼叫「人」不能遠離自然。但三個「方形」的展覽室中,「方形」的床、「方形」的廣告牌、「方形」的電視窗、長「方形」的貨櫃、長「方形」的販賣機、長「方形」的飲料架、長「方形」的拖吊車....除一個連一個的「方形」,在製造冷漠的巨大「方形」陷井,將人與世界陷進去,而且大大小小的「方形」,都張口呼叫人與世界失落在那裡───
「方形」的廣告牌,在空中大聲的叫喊,人快要被埋在廣告堆裡了。
「方形」的電視窗,到處叫喊趕緊都將眼睛交給變化的影像;而通往伊通藝術中心的資訊網路,不經過田硬路、柏油馬路、高速公路....。
「方形」的空貨櫃,在緊急的叫喊,人已面臨物化,趕快同物一起上車,送到比海明威稻草人還空虛的心靈荒地。
「方形」的販賣機,在連續叫喊人的生活行為,已日漸被設計入都市文明機械化、循環、重複的慣性動作狀況。按出來的,是各類報紙,人便埋頭在新聞堆裡;按出來的,是飲料,人便「可口可樂」與「舒跑」在太容易口渴與疲勞的都市裡....。
「方形」的拖吊車,在叫喊整個都市經常發生嚴重的塞車與交通事故。
「方形」的床,大得像原始的曠野與沙漠,叫喊得更大聲,全世界都聽得見,把都市所有的賓館、汽車旅館、豪華套房、按摩院都叫到床上來,讓道德與心靈重建人士,都圍觀在床邊,叫疲於掃黃的警察,一直都掃不乾淨這張床。於是作品中這張「方形」的床,竟已是人做為文明動物存在的原鄉,除了床,對當前的都市人,還有什麼更接近天堂?
「方形」的飲料架,在作品中,像一排河川,巧妙的靠著沙漠般飢渴的床的附近,架上放著成千瓶飲料,張開成千個瓶口,齊聲呼叫著都市物慾與性慾兩大永遠滿足不了的飢渴;同時在旁邊,又用長「方形」的塑座,將一個飯鍋(不是名人的塑像)高高的放在上面,不斷呼叫著最古老的那句話「食色性也」,而也有效的建構起一個都市型純滿足官能慾望的視野與生存特區。
於是這件作品,透過後現代解構與多元拼湊觀念將以上那許多「方形」物象,所營造的多層面純物體性的形象空間,無論是預設或來自後設,都顯已呈示具有特殊思維與創造性的視境。更奇特的,是在作品中,所有的「方形」,都是敏銳的爆發點,於向四面八方引爆時,便造成「人」生命的地層發生滑動,導致形而下的物化空間,將形而上的人文空間,逼進谷底;形成由「物」而非由人的精神來主導生存空間的局勢。因而這件作品,便不能不呼叫「人」,並同時喚醒「人」處在後現代世紀末,物質文明至上、人被物化、深度文化與人文空間被抽離,精神空乏頹廢的危機狀態下,不能不對存在重新思考與反思。這一反思,便也自然使被物質文明威勢壓進谷底的精神形而上世界,有絕地逢生往上提昇的可能;而重認「人」不只是被驅逐在物慾與性慾世界中的文明動物,更是具有內在生命與美的思想內容的人,因而凸現創作的正面價值與意義,是值重視的。
至於伊通藝術家群,這次換跑道來集體創作這件作品,也是值得大家來談的話題。由於「集體」創作的卓越性與「個人」創作的突出性之間,的確仍難免存在著一些有待整合的矛盾因素。
但無論如何,我們首先應可認同伊通的藝術家群,在當前台灣的藝術環境中,他們都顯然是以具有原創性與前衛感的創作理念為榮的創作者,他們對藝術創作的新環境,始終保持著高敏度的接觸連線;同時他們過去一連串的個展,都展示且強調個人的特殊風格與傑出性,每個人都有自己探索的方向與指標。在這情形下,他們忽然為一個或許大家尚有共同認知點的創作構想,來做突破與具實驗性的思考,將個人的才具,都歸向一個大家所預期或非預期性的集體創作動向上 ── 像他們首次展出的這件作品,看來仍是有相當可觀的表現。
從整件作品的外觀型態來看,顯然是一件有規模有思想反射力的大作品 ── 一項藝術的大工程;同時動用伊通藝術家群的精英們的群力,便也自然構成一股令人注意的創作氣勢,對伊通在十年來推動現代前衛藝術的流程上,也是在展現一次完全迴異於過去的展出方式,留下一個有回顧性的特殊藝術作為,這應是大家都能給予肯定的;同時由於視覺藝術已將畫面、圖象與造型,從畫布衝進無限展開的視覺空間,面對這樣多元與龐大的藝術世界,的確在某種特殊情形下,有必要動用大量優秀的藝術工作者,投入集體創作的大工程行列。如此,我們若用天空容納鳥的態度,來接受藝術世界從各方面所展現的一切美好成果,則集體創作,也應該是一隻飛得很高很遠的巨鳥。那麼伊通藝術家群這次的展出,應也可看成台灣藝術界開風氣的一個特殊範例。
當然集體創作,也的確潛藏有其某些負面與盲點,那就是在集體創作所要求彼此協和、互動的整體運作機能中,勢必壓制個人傑出性的過度突現,而難免影響個別創作者向自我極限世界進行突破與超越所表現的特殊創作風格與奇蹟。因而,便也不能不往這方面去思考,在矛盾中去探求協合在一起的可能,那就像伊通藝術家群在市美館所集體創作的這件作品,便是盡力量達成這一創作上的重大可能,值得重視與關注,給予正面評價。
在這篇文章結束之前,我想也順便在此對伊通公園成立十週年表示祝賀之意。的確,十年來,在莊普與伊通藝術家群共同建造這一深具意義的藝術活動空間,除一連串展覽具有前衛意識與原創力的繪畫與造型藝術,帶動台灣現代藝術繼續向前發展,並維持同世界藝術潮流不斷對話,激發創作新的力源與向前突破的精神,是值得大家重視與肯定的。尤其是,「伊通」這個名字,確已成為台灣藝文空間的一個特殊與傳奇的名字。多年來,它開放給所有愛好藝術擁有美與優質化的心靈的人,這些人,都將是在越來越「物化」的生存空間中,維持「人文」空間的一個個美好有力的支點,每逢週末的晚上,當伊通的藝文空間,架造在美的畫面與造型世界裡,有來自本地與世界其他國家的藝術家以及熱愛藝術的人士,聚集在這裡,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各種飲料,都一同美在藝術的氣氛中;美成活的藝術的畫面與動態,最後所有的人與整個伊通公園,都美成一幅至為出色精緻的「人文空間」,懸掛在大台北的夜空,成為「人」存在的一個美麗的指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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