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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風貌的關照—台北縣立文化中心的「現代藝術聯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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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陳明秀
湯皇珍的垃圾揭示
七月份,台北縣立文化中心所展出的「16種處理垃圾的想法」,其實是關於垃圾的三種詮釋。七月四日下午三時,湯皇珍的「行動」準時開啟了「垃圾展」。
那一天 我的午餐 站在我的展場一角“嚴肅”照例的吃完 把“剩餘物”裝回原來裝午餐的塑膠袋 原地放下 形成一“垃圾點”開始反覆移動於此點與文化中心外不遠一選定的花壇間 將植株的土逐次掘來掩埋“垃圾點”直到“垃圾點”形成半個如丘的墳塚狀把失土的植物取回置於塚前 在挖去植物的洞前置上展覽片卡上書:作者、尺寸、物材、年代 行動結束。
這並不是一齣行動劇,不是以戲劇的方式呈現,純粹是一個「行動」,一個關於「垃圾」的「行動」;藝術家以藝術的方式讓觀者非僅止於環保概念的灌輸,在此,藝術的方式是擷取發生於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舉動,重現於展覽場,藝術與群眾面對面重新檢視這人類文明中的日常舉止——「製造垃圾,掩埋垃圾」,而垃圾則依然故我地存在那裡,於土塚之下。昭然顯示還有人類文明無法解決的事,而文明愈進步製造垃圾的速度也愈快,量也愈龐大,即使用土埋它,形成一土丘或一垃圾山,它還是不被毀滅,是人類文明製造出來的也是人類不願正視的「剩餘物」,土丘一如墳塚,土丘上失根的植物代表了終結;垃圾的存在及無法解決是人類文明的一大反諷,暴露出人類文明的無能。
藝術家在土洞和置有死樹的土丘上,放上自己的作品卡,提供給觀者思考的起點,湯皇珍期待的是觀眾的反應,她要令觀眾親臨逼視,藝術家汗流浹背往返於土坑與土丘之間的徒勞無功,一如看見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對垃圾的束手無策;整個展演並非完成於行動的結束,藝術家與觀眾的對話才是整個展出的重點。而觀眾呢?正當湯皇珍逐次掘土來掩埋「垃圾點」時,展場另一角「台灣渥客」的戲「歡樂無限皮膚癌」開始上演,驟然吸引住全場觀眾的目光,將原本湯皇珍的「行動」拋諸腦後,「看戲的總是比面對真實生活的人多。」本想從觀眾的討論中回過頭檢視並詮釋這次「行動」的湯皇珍如是說;但她並不失望,當初並沒有對觀眾的反應做預設,這般的結果反倒為整個「行動」下了最真的定義。
「台灣渥客」的「歡樂無限皮膚癌」
「台灣渥客」是去年年底「環墟劇團」解散後成立的,之所以取名為「台灣渥客」,是從英文(Taiwan Walker)音譯過來的,「台灣」指明了該劇團的本土定位,「渥客」(Walker)則鮮活地道出該團欲以「走唱人」,類似「那卡西」的方式,在這島上遊走做戲;無需固定的班底演員,時而臨時成軍戲演完就散了,而演出的場地也不定,不特定在小劇場或舞台上演出,視需要就地演出,觀眾就聚在四周觀看,好似發生在觀看者身旁的一個事件;所以,正值大伙在看展覽時,他們一旁就演將起來了。同樣是「垃圾」的主題,「台灣渥客」以環保的角度切入;出遊踏青的女子們,不時地塗抹防曬油,潛伏著有關「皮膚癌」的謠傳與恐懼,但對於「皮膚癌」的恐懼並沒有遏阻人們繼續製造垃圾和污染,播音員平板機械地播報著,不再新鮮的臭氧層被破壞天空破了一個「洞」的消息,污染不僅以實體的方式出現,媒體更無稽且重覆地大量將它排洩,於是人們觀唱著「咱攏咧笑」直到末日:
你噉毋別想
咱個都市會變怎樣
心情苦輕鬆
心著繪碍虐
你若母噉想
咱個前途變如何
心著繪碍虐
繁華世界
咱攏咧笑
男女快樂過一生
繁華世界
咱攏咧笑
逐家歡喜無憂愁
夾雜著戲謔與嘲諷,又不免教條說理,「台灣渥客」露骨的揭示消費社會的表徵,文明踐踏著自然前進,俟人類完全征服了它,屍陳的自然環境卻以死亡的姿態給人類來個一大反撲,而進入了消費社會的時代,資訊和物質的流通和變異更迅速,加成的享受也加成的消耗,過多無法負荷的資訊及對媒體的依賴,也是心智的一大污染,新時代裡「垃圾」有了它新的定義,除了捍衛綠色資源外,「環保」是否也要重新調整方位。
環保意識外的垃圾
在展場周圍無聲地「發言」著的是其他的「垃圾」——伊通公園的裝置作品。自從有了「環保」的概念後,垃圾的地位還是沒有被提昇,還是被看成「剩餘」、「邊緣」,在「環保」的概念中,垃圾被用以經濟價值的「再回收」、「再利用」眼光來衡量,更加固置了原來人和垃圾不變的關係,歷史上首次正視「垃圾」是發生在藝術的領域裡:
例如「報紙」這個媒體在世紀初便被開啟了決定性的藝術史地位——立體派中,報紙之具轉化作用的裱貼(collage),具有構成主義對未來或科學的理想色彩之烏托邦實踐;從實用功能性到成為非具功能性之廢棄物,它意味著比單純經濟性消費更為深刻的對官僚體制之質疑,以及對人開始快速物化的反諷與警惕,這是以其自身之存在形式為起點的質疑。
因垃圾的「邊緣性」及不受重視,成為一種以「虛」「無」被看待的有形實體,一種無指涉性的意識型態,深化了其反叛性來顛覆習以為常的美。陳愷璜為這次展出下了個註解:
如果,「環境保護」的指稱物只是對所謂「垃圾的處理」做一種物質性的經濟利益勾結,那麼環境保護便與垃圾無關。而且對所有具能思,反思的人而言無法獲得認可,因為它依舊是因循在意識型態式的說教,它便不具備環境保護生態觀念的超然立場;它便應該進行對“能量”觀念的教育,對由「存在」而起的精神素材之回收(recuperation)做出姿態,做出相的活動刺激(它是“超意識型態”的),以便對它進行思考;那麼,屬於藝術狀況中的“垃圾運用”才具有人本的意涵;而這種非物質性化的聯結,才產生「想法」。
藝術的付出與回應
然而,台北縣民是否能對這次的展出有所回應,甚至有點同情性的理解呢?是視「垃圾」為藝術,還是視藝術為垃圾?籌劃這台北縣文化中心首樁現代藝術展,且為期長達半年的王淑華認為「看得懂、看不懂並非藝術家的事,觀眾也該負起大部分的責任。」以往文化中心展覽偏重於繪畫形式的介紹,為使民眾能夠接觸到現代藝術多元化的創作風貌,文化中心只是藝術與民眾之間的橋樑,所能做到的是對藝術全面性的引介,看不懂的觀眾恰好能從中學習。不過王淑華仍將主題定位偏向與民眾結合,希望讓大家了解現代藝術與生活是息息相關的,故有第一檔以「垃圾」為主題的展出,「因為垃圾是民眾每天必定會接觸到的事。」長達半年的「現代藝術聯展」囊括了台北現代藝術的三大團體:伊通公園、二號公寓和台北畫派,三次的聯展外還有四位藝術工作者陳慧嶠、葉竹盛、盧怡仲、陳愷璜的個展。接下來八月份的聯展是題名為「象限中的風—穿刺台灣環境的探刺」,包括部分二號公寓的成員,及單打獨鬥的個人組合而成,自許為「非主流中的非主流」的組合謝租銳、曾清淦、郭博州、陳昇志、侯俊明、黃志陽、張富峻、廖惠華、陳念慈、陳順築、梁永豪和王貴全辦公室。
八月裡「象限中的風」
何謂「非主流中的非主流」?從拆解這次的展題來探知。八月份是台灣颱風最頻繁的時節,這類發生在南太平洋的氣旋,常對本島形成強大的威脅,它會是「一種莫可名狀的力量,一種醞釀,一種考驗和破壞,聚集成形蔚然成風,但過後即消失無形。」,而「象限」是被座標畫分的區域,籌劃這次展出的陳昇志在座標上規劃出四個象限——社會、個人、自然、人文,臨時成軍的風盤旋在這四個象限裡,企圖做為台灣社會的探針。由於組成份子風格和表現手法殊異,潛藏著可能性也挾帶有破壞力,它可是一股飆風,也可是一陣小旋風,值得我們拭目以待。
(雄獅美術月刊258期/1992年8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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