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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世界衝突點上的樂觀主義─看第十屆伊斯坦堡雙年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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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胡朝聖
於2007年舉辦的第十屆伊斯坦堡雙年展已堂堂進入第二十年,在伊斯坦堡市政府積極的支持下,不但為土耳其的當代藝術帶來巨大深刻的影響力,更讓這個全球唯一地處於東西交界的城市在當代藝術的代表性上扮演了比其他亞洲城市更為重要的角色,從其開幕的盛況以及全球媒體的競相報導即可略知一二。今年的雙年展有著一個特別長的主題-『不只可能,而且需要:在全球戰爭時代下的樂觀主義(Not Only Possible,But Also Necessary:Optimism in the Age of Global War)』,這是策展人侯瀚如為他眼中的伊斯坦堡以及其他同樣面臨全球化挑戰的發展中國家現實縮影的描繪與未來的期待。在這場重要的藝術展覽中,台灣藝術家並沒有缺席,共有三位參與,包含了陳界仁、陳慧嶠、以及今年剛獲得第五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類大獎的彭弘智,而策展人徐文瑞則受邀參加雙年展的國際論壇;除此之外,文建會、台北市文化局以及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也都分別對參與展覽的藝術家與策展人提供了經費和行政上的支援與贊助,使台灣的當代藝術能在這場重要的國際盛會上被充分的觀看與了解。
地處於歐亞交界的伊斯坦堡,在位置上就是一個衝突的開始,從此處延伸出包含宗教、種族、政治、經濟、文化、性別等的複雜衝突,創造了她多元豐富的城市樣貌;然而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土耳其所面臨的詭譎現實:從脫離西方強權的殖民,邁向國家獨立道路,到現代化的近程,以及面臨經濟全球化的無情挑戰,使伊斯坦堡一如大多數的非西方城市,註定成為一座美麗卻面貌模糊的城市。或許這對國家同樣面臨著時代變動的中國策展人侯瀚如產生了相同的體會,因此本屆伊斯坦堡雙年展的整體呈現一如大多數雙年展環繞在全球化等的議題,也說明了在這個時代裡,任何國家以及個人都很難自外於這個時代的浪潮;除了策展人理性的學術分析、論述和歸納之外,近百位國際藝術家的作品在以政、經全球化的主題脈絡下,結合伊城這樣具有多樣衝突特質的複雜環境,讓該展更加的精準對位,具可看性,也讓整體展覽與城市空間之間得到了最佳的相互對照。
建立在城市與建築基礎之上的藝術對話
作為一個以城市背景為精神主軸的雙年展,伊斯坦堡雙年展一直以來都獲得外界普遍的正面肯定,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伊城本身所擁有的豐富歷史、文化底蘊,以及即使在時代變動中仍保持著與世界對話的驚人能量。本次雙年展為了能更貼近展覽主軸,侯瀚如選擇了將整個展覽的主題架構環繞在伊城本身與其內在的建築基礎之上,讓作品與城市空間有著更緊密的連結,並針對代表著伊斯坦堡歷史、文化、經濟產業的空間提出了四個小子題,以呼應伊城在面對不可擋的全球化浪潮下逐漸扭曲模糊的面貌:一、要不要燒毀它(Burn it or not?);二、世界工廠(World Factory);三、國際大都會(Entre-Polis);四、夢想之家(Dream House)。
這四個小子題從城市現代化建築的演變過程中,提出了是否現代化是國家進步的唯一選擇?再藉由與世界經濟的連結,突顯出開發中國家在面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大多從原本以原物料出口國轉變為以服務第一世界為主的世界工廠,隨之而來的關於勞力剝削的血汗工廠、城鄉差距、人口流失或失業也成了經濟代價之外的複雜社會議題,面對經濟的全球化,伊斯坦堡作為一個大都會型態的城市也必須面臨許多相關的社會轉變,如都會轉型、全球化的溝通、移民問題、跨疆界、地緣政治衝突、文化記憶、種族與宗教差異、城市混亂等,大都會成了一個國家各種現象的縮影集中營;只是面對這樣排山倒海而無法短時間解決的問題,侯瀚如選擇了伊城住民文化裡的樂天知命,在這衝突堆積而成的交界點上,以夢與奇想作為解決或是暫時迴避的方式,面對另一個即將到來的明天,以另一場美夢來相應對。
現代化是所有痛苦的根源,,或是幸福的終極目標?
城市建築與政治傾向在任何時代一直都有著相互投射的連結,其中公有建築成了這層關係最容易被辨識的形象,即使在民主化的當代空間裡,我們依然可以略窺其微妙的關係。如侯瀚如所說:「現代主義基本上是一個根基於經濟、政治、文化、科技進展、社會正義以及民主化的烏托邦理想主義」,在『要不要燒毀它?』的子題展中,以AKM(Ataturk Cultural Center)作為展場的目的就在凸顯土耳其的現代化過程中,所面臨關於新/舊文化與冷戰結束後的新資本主義觀念的刺激衝突下,轉而希望藉由取代舊有建物成就新文化的象徵與促進經濟繁榮的另一種理想,在要求現代化與經濟全球化的當今環境下所衍生出的辯論也煩惱著許多國家,同樣面對是否要摧毀或保持城市建物的矛盾之上。因此,展中大規模以建築作為展覽相關議題的作品呈現了世界面對現代化時的毀滅或新生情境;亞美尼亞籍藝術家Vahram Aghasyan的《鬼城(Ghost City)》利用電腦合成出亞美尼亞的墓虛城(Mush)在地震重建計畫裡從未被完成的大量建築,洪水環繞的冰冷建物有如鬼屋般的佇立在城市之中,讓人不得不去想那個本來應該有,卻從未來過的美好未來;為了因地制宜,土耳其籍藝術家Erdem Helvacioglu的《沉默牆壁的記憶(Memories on Silent Walls)》聲音裝置作品取材自AKM裡的所有聲音,藉由空間裡鬼魅般的聲音表達出AKM這個現代化的歷史建物在所有伊斯坦堡居民生命中的位置,也藉由藝術家與居民的對話聲音中討論AKM是否值得留下或是該被被取代?在AKM裡,策展人試圖藉由來自不同地域的15位藝術家表達從建築物的歷史與現況,提出現代化的過程中可能或必須面臨的種種陣痛,也提出除了現代化之外,我們是否還有別的選擇?整個展覽企圖在概念上運用新的語彙與藝術媒材為AKM這個處於危機的建築物注入新的生命力。
世界工廠=血汗工廠?
IMC是子題展中具有特殊意義的空間,這是一個類似地方產業集中的大型商場,是伊斯坦堡於1950年代晚期進行第一波現代化的歷史產物,裡面充斥著代表著工業化大量製造的布料、室內裝潢物、縫紉機、音樂產品等,不同於販賣異國情調的傳統大市集(Istanbul Bazaar),IMC強調功能性與簡潔單調的建築特色就是一個現代化的經典之作,她代表著一個連結現代化前後與新舊城市之間的時代橋樑,也成了一個伊城都市化之後的衝突所在;在這裡我們見證了土耳其從原物料出口國轉變成製造國,所有的勞力付出都為了服務第一世界的消費之用,成為舉足輕重的世界工廠。
台灣藝術家陳界仁在IMC展出其關注於全球化底下勞工權利、人口外移以及失業問題等的錄像作品,包括《加工廠》、《八德》、《路徑圖》以及《繼續中》,比較有意思的是藝術家與台灣策展人鄭慧華於現場進行了幾天的行為表演,把在開發中國家普遍存在的盜版問題於現場大剌剌的呈現出來,藉由販賣盜版自己作品的行為挑戰藝術品於資本市場中獨一無二的價值,讓觀眾都有機會以捐錢的方式收藏作品,也挑戰了收藏家所費不貲收藏藝術品的事實,而最後再由販賣所獲得的金額直接捐給伊斯坦堡當地照顧女性童工的慈善機構。克羅埃西亞籍藝術家Sanja Ivekovic以交通號誌的裝置表達了相對於男性,女性做為勞工受到的不公平對待,以及在家庭角色扮演中從未被人正視的大量工作。在近30位藝術家散佈的大型賣場中,我們見證了世界工廠不只創造出了繁榮的地方經濟,也創造出更為複雜、多元的城市風貌,以及衍生而來多樣經濟現象與問題,進而也深深影響全球經濟的秩序。
迷宮般的國際大都會
跨國經濟、無國界、移民、科技正不斷改變我們每天所生活的世界,個人對應著這些劇烈轉變的環境而掙扎於文化、身分的認同與價值觀,小至個人,大到都市像伊斯坦堡;伊城是一個介於「之間(in-between)」的城市,歐/亞、新/舊、東/西之間,創造了她成為一個介於衝突、混血以及多元態度的國際大都會。因此,策展人在空間的選擇上以位於博斯普魯斯海峽與黃金角交界點上的港口倉庫Antrepo作為展場空間,以象徵伊城重要的都會與地緣政治位置,並以此建造出一個類似迷宮的都市空間,超過50位的國際藝術家在此展現世界的不同部分,就像是地球濃縮於這個迷亂的空間,搭配上各種不同形式的藝術作品,讓空間呈現出多元、混亂交雜的氛圍,一如所有的國際大都會給人的活力形象。
台灣藝術家彭弘智展出其為人熟知的作品《清靜經》,原先以為以小狗寫出回教經文的影片會引起爭議,卻意外的廣受觀眾好奇與歡迎,也看到了伊斯坦堡作為一個國際大都會面對不同文化藝術時的強大包容力。俄國藝術家David Ter-oganyan的裝置作品《這不是炸彈(This is not a bomb)》帶著一種恐怖的黑色幽默,尤其在以英美為主的基督教勢力國家與中東或中亞回教國家對峙的年代裡,任何與炸彈有關的議題就如草木皆兵般的令人恐懼緊張,儘管眼前的作品只是一個類似炸彈的藝術裝置,但還是令觀者膽顫心驚。美國藝術家Michael Rakowitz的《看不見的敵人不應該存在(The invisible enemy should not exist)》揭示了2003年美國軍隊趁著入侵伊拉克時,從伊拉克國家美術館竊取藝術品的卑劣行為,這些類似真蹟的作品由藝術家在全美所收集到的中東食物與阿拉伯報紙製作而成。遊走在這個由大量作品拼貼組合而成的大都會迷宮裡,觀眾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般的瞠目結舌,只是一切不在那麼令人好奇,迷宮裡反射的反而是種種牽涉到政治、宗教、種族、消費、性別、戰爭等的人性複雜議題。
永遠到不了的夢想之家
總有許多人和活動在角落裡徹夜未眠地盡情享樂以及發生,音樂、人聲、吵雜聲、以及光影的瞬間變化再再讓伊斯坦堡成為一個喧囂熱鬧的不夜城,所有的煩惱與苦難都留給醒來之後的明日吧!對於這樣的城市,策展人選擇了以夢想做為對於現況苦無出路的對應,並企圖藉由跨越白天黑夜的展覽型態打破一般欣賞藝術的環境生態,因此展品順應著夜生活也直接展到深夜凌晨,讓夜貓子觀眾也可以有機會一親當代藝術芳澤。敘利亞藝術家Buthayna Ali的作品《我們(We)》為一系列充滿詩意的鞦韆裝置,作品中的每一個位置象徵著追求平凡快樂的我們,而所有靜止的鞦韆卻透露出一股無法阻擋且山雨欲來的詭異氛圍;香港藝術家陳保羅以剪影為題的動畫錄像作品,有如夢境般的將空間中的所有物件拋向空中,從上而下一直不停的飄落,沒有起始也沒有結束;台灣藝術家陳慧嶠的展出作品《知覺的泡泡》以及《知覺之翼II》在夜晚的伊斯坦堡裡更顯迷離與超現實,透過做夢,藝術家展現了超乎尋常的能力,使人可以面對平日生活無法解決的問題。儘管觀眾於13組藝術家創造的夢想家裡神遊,但走出展場立即面對現實,一切又歸於初始,問題還是必須面對,相對之下,夢想之家成了所有人到不了的虛境。
展覽在策展人的運籌帷幄下有著精準的完成度,空間隨著作品的置入,產生了相互襯托的加分效果,讓作品貼近侯瀚如的策劃概念;再加上伊斯坦堡本身特殊的地理與歷史位,使展覽更具觀看性,儘管過於樂觀的態度讓人保留,但策展人對於雙年展的定位與功能有其個人化的想像與解釋,相信他是期待藉由雙年展對於伊斯坦堡進行一種理想社會的改革與提醒,以當代藝術驗證伊城,並也用來驗證全球化,但所有的一切與樂觀的態度唯有在時間與歷史巨變的見證下才能賦予這個城市更清晰的面貌,而這都只有待時間來證明了。
第十屆伊斯坦堡雙年展: http://www.iksv.org/bienal10/english/giris.as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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