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林昆穎
來!先喝口威士忌。我講點事情給你聽。
我的第一次駐村,在一種大大小小不同的時間片段醒覺著,短到如時鐘滴答滴荅,如一陣風吹起一群樹葉窸窣窸窣,長如網路訂購的物品,等兩週才到,如泉水流進酒廠,靜了十數年。時間,是個很老的主題,卻得要人靜了心、凝了神,才能抓取得到稍稍,在多種多樣的時間片段中,我一直尋找著它們的循環關係,如營火般速速熊熊,又如乾木暖紅絨絨再現。如果時間有證據,那便能是週而復始之後的習慣,像Andy主持AIR歷經15年,理性的想,歷程每年都一樣,卻因人而全然地不同。在駐村的期間,走過了許多古老卻荒夷的區域,觸摸一些很久前就留在這兒,歷經風霜的舊物件,然而,一座300年歷史的Dufftown,在許多蘇格蘭的城鎮中,卻還算年輕的。時間在其中沈積,一層層一片片覆蓋。我能知道的,從來都不是太感受,而是觀察才得以來的感動。一天,在療癒之泉,掛上了襪子,喝了泉水,據說能為病痛之人祈福,等掛上的衣物風化了,病人就痊癒了,這是最浪漫的時間循環,當我許願的對象病好了,襪子也風化了。
正如我們含著的這口威士忌,讓我們也成為水的循環,在此時,與天地相合了。
時間的蒸發
在駐村的格蘭菲迪酒廠中,我關心到「水」。
Dufftown純淨的水,參與了所有製程,從山、河到酒廠,麥、發酵、精華粹取、蒸餾,裝進了酒桶,經過十數年後,裝瓶成為單釀威士忌。 其中有個浪漫的名詞,叫Angel's Share,描述了水份緩慢地從酒桶透過木頭,又回到了天地,這成為我的創作核心。 因此,你可看到酒桶切片、長時存放、酒元,以及水的回歸。
結合了酒廠的資深工作者們,共同衍伸完成了三件作品。
Time barrel - 將舊酒桶切片重組,灌入釀造前的酒元,讓它慢慢蒸發,並畫出刻度計量時間。此作品以立體裝置加手稿方式展出。
Angel's Share - 同概念下的大型版本。使用橡木、櫸木、酒。
Fleeting, Meeting and Parting - 將水經過酒廠的八個場景幾何為圖塊,再複投日光影的運行,完成投影畫。
大部分的每一天
養成習慣
在這裡很容易養成ㄧ種習慣,對於天光復始的習慣、對於進食的習慣、對於風與棲木的習慣、對於人的習慣,而這些習慣讓我們與自然融在ㄧ起。
每天走路
創作這種事情都先放著,出去走走,反正路上可以想。再往森林裡面走走,反正在樹林裡可以躺著想。就在草原睡一下,反正夢裡會有點什麼靈感。
我每天在走路,都連不到網路。
開始工作
因為簡單得過頭,我開始浪費時間在尋找時間,身體雖是很安靜的,腦袋卻忙著尋找意義。今天在草坡上睡著,我才知道這種簡單,很奢侈。
等到日落
天亮五點,在客廳坐著,看窗外,對面是湖,蒸餾酒香飄進來,一陣陣的,大約六小時一次,我猜大約是六小時,不對,它根本沒有停。日落,我幾乎以為生活就這麼簡單。
在蘇格蘭的時間,是一片雜訊,黃花山、綠苔岩、車上雪、田中林、營火紅、銹酒桶、蒸餾銅、清水灰...,全都混在一起。大約每天清晨五點起床,獨房,六點飄進蒸酒香,那帶點溫度的賴床,群鳥在七點左右亂飛,狗吠,牛哞,聲音混濁了起來。有一天,我往泉水源頭走去,翻越兩座丘陵,來到一處凹陷的山坡上,四周望去,只得樹林圍繞,大字躺下,朝天遠望,我閉眼細數記憶中每天,三歲、十三歲、三十歲、三天前、今天,腦中飛奔意猶未盡,分不清記憶時序,卻混出一團感傷。現實的數小時過去,突然,雨狠狠灑了下來,我沒有睜開眼,這雨擊在草地、樹葉、石頭、土壤、身體,我更仔細聽,聲音顆粒分明而清晰。
那是生命的低語吧,沒有停過。
回台灣後,每每下雨,我便想起當天清晰而分明的落雨,而它卻聽似雜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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