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體觀」在中國傳統繪畫中,是必然會在一流的作品中完整呈現的,而傳統畫論中多半是從「靈氣」、「神韻」、「生動」等意會的方向去討論,而很少著墨於「整體觀」的全面性思考。究竟什麼是「整體觀」呢?
以一般人比較熟習的書法為例,第一筆落下之後,接著下一筆與每一筆之間的關係,完成一個字的小整體;每一個小整體完成「行氣」的整體,行句之間再完成整篇的空間整體。換句話說「整體觀」不但是視覺上的整體,也是精神上的整體,它是結構,也是內容。而「整體觀」實際上的操作是靠筆墨,一點一劃的逐步堆疊,每一筆墨都牽動著整體的構成,所以筆墨肩負了許多面向:對象物的描繪、整體氛圍的營造、筆與筆之間所能承載的抽象思維等,都是在每一筆與整體觀照之間慢慢呈現。所以「整體觀」與筆墨的表達在傳統繪中,是經過了千百年逐步孕育而成,自有其完整而封閉的一面,但在未來的傳承上,這些得來不易的精髓,當然是絕不能忽視的。
由線條創生的傳統繪畫,不僅是一個空間的「發生」,也是空間中「時間」的連續延展,不能停滯,不能有敗筆,不能更改,是畫者內在狀態的外在延伸。從好的方面看,這種高難度的統合,絕對是文化的特色,但它的缺點也正是這個特色所帶來的壓抑,因為畫者多半是終其一生練就出來的功力、技術、貫性成就了一些傑作,但他的功力與貫性也同時阻絕了許多新的可能。所以打破習慣,解放貫性,讓筆墨再有新的出口,似乎是現代繪畫最重要的挑戰。
於是,我先試著在畫紙上解放線條,在毫無構圖結構的限制之下,釋放自身潛在的驅動力,讓線條自主獨立地舞動,可以是單純的律動,也可以是塗鴨,不具有任何既定的概念和表達目的,只是一些各自獨立的筆觸。隨後任意地剪開畫過的紙張,讓這些無數片斷的筆觸,有如調色盤裏的顏料,每一個片斷都蘊含了將被啟動的內在力量。當第一筆的片段貼在畫布上後,也就是從「無」走向「整體」的開始,每一個筆觸的片段都有生成為某一條線的可能。因此,過程是連續地創生與不斷地對話。完全沒有既定的圖形結構,永遠在機遇性的變動中,與整體互動。這些線條的生命不再是我當初釋放出來的獨立筆觸,他們有了完全新的關係和生命力;完成的圖像也超越了我所能刻意構思的結構。重要的是,「整體觀」一直來回存在於每一筆觸所牽動和變動中的結構裏,不斷地調整、嘗試、探索、選擇、統合,最後整體觀一定完整呈現。
在這許多年的創作中,我一直無意用「中」/「西」、「寫實」/「抽象」等概念來界定自己的作品,但我很清楚無論用何種媒材,「整體觀」一直是我所關注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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