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至維
Eric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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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酒會友的國際藝術村—專訪「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負責人安迪.費爾葛瑞夫
 
文 / 張至維

安迪.費爾葛瑞夫(Andy Fairgrieve)的第一個身份是「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的負責人,整個藝術村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規劃、行政事宜,從接機、協調、佈展,到宣傳、聚會、送行,通通由他一手包辦;安迪的第二個身份,則是一個地下龐克樂團的主腦兼鼓手,在格蘭菲迪工作之餘,定期帶隊四處演出。

表面上看起來,是安迪的第一個身份養活了他的第二個身份,讓他可以無後顧之憂,堅持自己的音樂信念。但實際上,卻是這第二個身份,讓安迪可以在企業體與藝術家之間,發揮「自己人」的同理心,居中扮演一個協調仲介的角色,讓大家各取所需。當然,這裡說的「自己人」,也有兩個身份,一個是企業員工,另一個是藝術家,換句話說,安迪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藝企合作」。

也因此,當我們把國藝會的文宣資料遞給他時,安迪隨即眼尖的發現了一件巧合之處,進而開始了以下的訪談:

安迪:你們國藝會的角色跟英國的「藝術與企業委員會」(Arts & Business,以下簡稱A&B)很接近,連你們「藝企合作」(Arts & Business)這個計畫的英文名稱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Q:的確,不過英國的「A&B」比國藝會早很多,是國際上執行藝企合作最早的一個組織,而且是私人的機構;國藝會屬於比較公共的,我們的資金都是由政府補助。

安迪:是的。「藝術與企業委員會」提供很多贊助給藝術與企業的合作領域。事實上,他們第一年便給了「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總資金的百分之五十。

Q:可以請你談談,英國的「A&B」大概是透過甚麼樣的程序,協助你們的駐村計畫?

安迪:以我們的例子來說,第一年我們得到百分之五十的贊助,而且只有第一年,之後的資金則由格蘭父子洋酒公司全數負責。「A&B」這筆資金共計五萬英鎊,是「A&B」的蘇格蘭分會第一次拿出這麼多錢,贊助一個公司的藝企合作計畫,對他們來說也很重要。我們彼此建立了很好的關係,他們的蘇格蘭分會主任Barclay Price也到酒廠來參訪,觀摩我們的駐村計畫。

對「A&B」來說,這筆經費金額很高,主要的用意,是要讓企業能夠有個好的起步,可以從經濟的角度切入藝術領域。比較像是讓你試試水溫,有種鼓勵的味道。

Q:格蘭父子洋酒是否為股票上市之企業?

安迪:不是,我們是一家家族企業,格蘭菲迪是其中的一個品牌,只賣一種產品,就是所謂的單一純麥威士忌。

Q:一般而言,股票上市公司在贊助藝術相關事務上在作決策時,可能會面臨比較大的壓力,因為投資人可能會質疑此舉是否與創造公司營運的利潤有關。所以,作為一個家族企業這點,是否讓你們在進行決策時,比較不用顧慮太多?

安迪:當然,絕對是這樣。公司多數的股東都是家族成員,所以,他們自己就是作決策的人。如果格蘭菲迪像其他競爭的品牌一樣,屬於跨國大企業的話,公司可能就不能如此為所欲為,因為投資人會希望你把每一塊錢都用在財富的創造上。當然,格蘭父子洋酒一直有在賺錢,而公司把駐村計畫當成一種善舉,幾乎可以說是傳統的藝術贊助的心態。

Q:除了私人藝術收藏之外,格蘭菲迪從什麼時候開始以公益的性質參與藝術?是一開始就啟動「藝術家駐村計畫」嗎?

安迪:駐村計畫是在2002年開始的。公司在1980年代曾經收藏了一些作品,但是收藏作品與駐村計畫在本質上很不同。無論是誰,只要願意花錢,就可以收藏作品,相對的,駐村計畫需要投入的心力、時間與資源,就高出很多,不像收藏作品的門檻那麼低。所以我們一直強調,格蘭菲迪的威士忌只出產於格蘭菲迪酒廠,來這裡駐村的藝術家也是一樣,他們的創作也是格蘭菲迪的特有產品,給我們一種地道的所有權。駐村時間為期三個月,讓藝術家能有餘裕,對他們造訪的暫居之地有一個初步的認識,了解其中的文化、作息,以及風俗習慣,時間太短是不行的。藝術作品就像酒一樣,需要時間的醞釀、熟成。

至於其他的藝術計畫,舉例來說,格蘭父子洋酒旗下的另一個品牌,百富,也參與了一項藝術設計獎的活動,主要著重在工藝方面,藝術家使用金屬或其他的媒材進行創作。另外一項Glenfiddich Spirit of Scotland Awards——格蘭菲迪蘇格蘭精神獎,大概舉辦了12年之久,旨在推廣蘇格蘭的精神,同樣也屬於文化領域的活動:每一年我們會與蘇格蘭的各大報紙合作,讓民眾票選不同領域裡的傑出人物,像是「最佳蘇格蘭作家」、「最佳蘇格蘭音樂家」、「最佳蘇格蘭運動員」等等,這些都是我們行之多年的藝文贊助。

Q:格蘭菲迪如何選擇合作計畫的國家?這部份是否與企業的市場版圖有關?邀請的藝術家僅限於視覺藝術領域嗎?

安迪:是的。我們的確是根據市場版圖來決定,台灣就是一個重要的市場,地方雖小,卻不容忽視;加拿大是我們第一個出口的對象;北美一向是全球威士忌的市場;南非的市場不小;中國的潛力很大;另外,我們也寄望南韓,甚至俄羅斯。所以,我們會依照商業考量來選擇合作的國家,從那些我們已經培養良好關係,或是打算開發市場的國家,邀請藝術家來格蘭菲迪駐村。

至於人數限制,則是依據我們現有的宿舍而定,目前我們最多只能容納八位。人選除了來自視覺藝術,我們也曾邀請過音樂家、詩人,這樣可以為駐村計畫注入活水,最近還考慮時裝設計,甚至烹飪的領域。

當然,寫作也非常有趣,但是可能會有點麻煩,因為如果我們邀請的是台灣作家,書寫的語言一定會是中文,沒辦法像視覺藝術或音樂那麼容易跟全世界溝通;一旦涉及書寫,勢必會面對翻譯的問題。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對各種可能都很開放,因為這就是格蘭菲迪這個品牌的精神,而藝術家駐村計畫正是在體現這樣的精神。

Q:有些藝術村是透過官方單位邀請駐村的藝術家,格蘭菲迪卻選擇與民間單位合作,你們的考量是甚麼?這些合作的對象又是如何選擇的?

安迪:其實這要看每個國家的情況。以台灣為例,我們很幸運第一年就邀請到陳慧嶠,不僅建立了彼此的情誼,嶠也扮演了一個不可多得的顧問角色。格蘭菲迪從而與伊通公園、非常廟藝文空間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彼此合作的發展就越來越大。

在加拿大,我們則與班夫藝術中心(The Banff Centre)合作。每個市場的情況都不一樣,完全取決於我們在那裏發展出來的人脈。以美國紐約為例,我們透過格蘭菲迪的品牌大使,由於她對那裡的藝術圈很熟悉,可以幫助我們選擇最適當的駐村藝術家。我們沒有既定的運作法則,完全依照天時地利隨機行動。

當然,也看彼此之間的火花而定。威士忌是一種建立關係的酒,因為它的精神不是一人獨酌,而是眾人共享。對我而言,威士忌是很具社交性的飲料,在蘇格蘭,無論是新年、生日、聚會、節慶,都少不了威士忌,我們以酒會友;同樣的,我們也透過藝術計畫發展關係。

Q:「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提供給駐村藝術家的條件為何?

安迪:除了創作補助之外,我們還提供住宿。我知道有些藝術村提供的宿舍不是很大,你可能只分到一個房間,或者會有室友,也可能要共用工作室。我們這裡提供每個人一棟獨立的住所,裡面一應俱全,讓藝術家在工作或社交上,都很有餘裕,進可攻,退可守。除此之外,我們也不定期舉辦各種活動。加上我個人也在藝術村裡幫忙,盡可能協助藝術家落實他們的想法,一起討論創作計畫,如果需要酒廠方面的配合,就由我出面協調。

舉個例子,今年的台灣駐村藝術家王俊傑,他的作品需要以酒廠為拍攝場景,所以這裡面就需要內部的溝通,取得許可。令人高興的一點是,我們從未拒絕藝術家的要求,而是盡可能協助他們完成作品。

從最基本的層面來說,我們提供的條件還包括:帶領藝術家了解製酒的過程,幫助他們進入狀況,在技術上予以支援,甚至是日常生活所需。或許他們想要知道一些過去的歷史資訊,我們可以帶他們去參訪一些地方,找尋靈感。

像是今年的中國藝術家齊星,他想要創作蘇格蘭當地英雄的肖像。一般來說,提到蘇格蘭的民族英雄,我們多會想到電影《英雄本色》裡梅爾.吉勃遜飾演的William Wallace,但這是大眾心中非常刻板的印象,所以我們決定找另外一位蘇格蘭的綠林英雄,叫做James MacPherson,生於兩百五十年前,父母分別為蘇格蘭地主與吉普賽人。James在父親死後加入了母親的族人,成為吉普賽人的領袖,經常劫富濟貧,所以被尊為英雄。因此,為了多方了解,我們參觀了不少地方,包括他被吊死、被逮捕的所在,還有他住過的地方。藉機讓藝術家深入認識這個人,協助他進行肖像的創作。

所以,我們真的提供了不少支援給藝術家,除了住宿、補助,還有不少社交活動,並透過品酒,了解單一純麥威士忌的精神,另外更舉行聚會,邀請「A&B」的貴賓,以及媒體或其他的藝術機構。

雖然這三個月的駐村時間,我們希望藝術家能盡量待在格蘭菲迪,但也鼓勵他們抽空四處走走,看看蘇格蘭其他的地方,認識其他的蘇格蘭藝術家,參觀美術館、畫廊,往西邊或北邊探索,沒有甚麼限制。當然,主要時間還是要留給格蘭菲迪藝術村就是了,不然我們會很傷心。

Q:除了留下一件藝術家的作品之外,是否還有其他要求藝術家回饋的機制?

安迪: 主要就是他們的時間,還有他們的共襄盛舉。當然,我們也希望他們能向媒體發聲,這也是駐村計畫的原意之一,例如今天這個專訪,也是因為駐村計畫才有的,所以說,參與藝術計畫可以打開大門,通向不同的可能性,讓企業建立不同的關係。

雖然我們是一家獨資的公司,但是與競爭對手比起來,規模實在不大。那些大型公司或許會以贊助F1方程式賽車為目標,而我們選擇駐村計畫,這一方面是因為興趣,藝術有著不同的媒體效應。即使藝術家已經結束駐村,回到自己生活的地方,如果別人問起,勢必會提到格蘭菲迪的名字,這就是品牌的宣傳。所以,藝術家只要好好的做自己,這樣就行了。

Q:在歷屆執行藝術家駐村計畫中所留存的藝術作品,格蘭菲迪如何安排,是否會作進一步的利用?

安迪:前幾年的作法是先留著,確保每年的創作都能在酒廠展出,等到我們累積了數量比較多的收藏之後,就會有不同的打算。事實上,今年夏天我們與「A&B」的主任討論過,2011年,也就是駐村計畫的第十年,可能會在愛丁堡或倫敦舉辦大型的展覽,首次呈現所有的作品,應該會非常精彩。至今我們共邀請了六十三位藝術家駐村,每位收藏作品一件到三、四件不等,所以整體數量算是蠻大的。

至於在藝術村的展覽,並不是等到整個夏天結束後才舉辦,而是分成三次展出,因為每位受邀藝術家抵達的時間、創作的進度與媒材都不相同,再加上我們的展場雖然沒有很小,但也不是非常寬敞,若是將八位藝術家的作品全擠進去,就會有點侷促。所以我們用整個夏天來展出不同時期完成的作品。

Q:曾經前往格蘭菲迪駐村的台灣藝術家似乎都在返台後舉辦成果發表,這也是格蘭菲迪提供給駐村藝術家的贊助嗎?如果是,這項贊助也提供給所有前往駐村的藝術家嗎?

安迪:是的,台灣的展覽是由格蘭父子洋酒的台灣子公司贊助承辦。2007年,台灣駐村藝術家姚瑞中在他的系列《忘德賦》裡,創作了很多作品,因此返台後在伊通舉辦個展,我們循此前例,也在其他國家發展類似的計畫。

從去年台北「時間的一次心跳」開始,展出陳慧嶠、吳季璁、袁廣鳴和姚瑞中的創作;一周之後,美國藝術家Michael Sanzone 的作品於紐約展出;明年3月則由紐約的團隊策劃,展出美國藝術家MP Landis 於09年駐村時的創作;同時,南非的團隊也相當積極籌辦藝術家Dathini Mzayiya的展覽,內容會包括之前其他駐村的南非藝術家作品;另外在英國,我們的駐村藝術家Alex Frost,也將參加一項當代藝術家的聯展。就我所知,正在進行的還有印度藝術家Anirban Mitra的個展。

由於整個駐村的過程都發生在酒廠,所以,當駐村結束後,藝術家會各自把經驗帶回自己的家鄉,讓其他人對格蘭菲迪有更多的了解。

Q:「格蘭菲迪藝術家駐村計畫」帶給企業的利益包括哪些?

安迪:如我之前說的,駐村計畫讓藝術家有一個造訪酒廠的機會,帶給我們不同的活力,並藉由駐村計畫產生媒體報導。

我記得駐村計畫剛開始的時候,讓我印象深刻的一點是,遊客來到畫廊展場時的反應,因為他們會懷疑:「這是一家威士忌公司嗎?他們怎麼會跟藝術扯上關係?作品的風格會很傳統嗎?會不會是風景畫?說不定裡面還有鹿?」但我們路線走的是當代藝術,所以推翻了他們心中所有的疑問。

藉此,讓大眾調整他們對格蘭菲迪單一純麥產品的觀點,為品牌注入一股更為當代的精神,吸引更多的年輕人,例如二十幾歲的族群。畢竟大家都會欣賞生命中更為細緻、美好的事物,藝術自然是其中的一項,我們的單一純麥威士忌也是。

對我而言,一面喝著格蘭菲迪單一純麥威士忌,一面欣賞駐村藝術家在格蘭菲迪酒廠所創造出來的作品,是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經驗。而這項經驗,從而改變了人們的想法,不再認為蘇格蘭人都是滿頭紅髮,穿著裙子。

Q: 據了解,大多數的藝術家駐村計畫是由政府辦理,以格蘭菲迪的經驗,私人企業執行這類計畫相較於政府部門有哪些優勢,又有哪些困難?

安迪:我想,作為私人贊助單位,我們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自己的目標,我們要藝術家到酒廠來駐村,進行專為這裡生產的創作,了解當地的歷史脈絡、製酒程序、不同社群、周邊風景等等,這些都是我們已經訂好的目標。

如果你是公家單位,或是拿了政府經費,就要有一堆配套節目,像是教育計畫、推廣活動等等,這樣一來,藝術家就不能專心創作。所以,一旦跟政府有經費上的往來,就不得不在藝術創作上加諸很多限制,這並非我們所樂見。

所謂的困難,我們多半視為挑戰,因為那會讓事情變得有趣;如果一切都很容易,我們可能會變得懶散,沒有鬥志,也就不會有行動力。

去年可能是麻煩最多的一年, 因為英國的移民政策改變,讓國外藝術家的簽證非常棘手,雖然台灣藝術家到英國已經免簽證了,其他國家的規定卻變得更嚴,像是這次的印度藝術家,他被英國在印度的簽證辦公室認定有偷渡的嫌疑,所以無法成行。我們試了兩次,分開送件,即使得到一些相關單位的協助,還是沒有辦法。南非也有同樣的情況,我們以為藝術家從南非、加拿大過來,就沒有問題,其實不然,他們也被懷疑有偷渡的嫌疑。這整件事讓人很不高興。當然,一旦這些藝術家的簽證問題解決,就像贏了一場勝仗,打敗邪惡的帝國。

(A&B 藝企網 2010年4月號 封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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