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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與材質的邂逅莊普作品的材質運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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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蔡宏明
關於描繪自然界景物的題材或形式,在西方立體派之後,已呈現激流湧退的局面。且不提强調精神狀態的抽象表現、講究精確結構的幾何抽象,或貶抑自我的最低限藝術,即連栩栩如「生」的照相寫實,事實上也不過藉著複製放大的照片影像,來批判人類雙目所及之事物形象的概念化。根據理論家的研究,二次大戰以來的西方藝術雖然風起雲湧,百家齊鳴,但萬變不離其宗,其精神總在於色相與概念之間的反省。為了掙脫視覺騙局的束縛,西方藝術家紛紛嘗試跨越傳統繪畫的門限,不僅在形式上另尋活路,以各種新素材(或物質)、現成物件(ready-made object),甚至身體或行動來創作。
長久以來,寫實形式的作品在國內畫壇佔有重要的地位和壓倒性的力量,只有少數懷著警覺的藝術家默默地摸索各種可能的新途徑。他們的年齡大抵在三十六歲以下,大部份未曾跨出國門,僅憑著有限的圖書或文字資料去理解現代藝術運動史中傑出的心靈,懷著熱情與理想在創作領域中不斷嘗試、不斷反省;少部份則剛剛在歐美熱鬧而繁複的藝術世界中受到各種衝擊回來,他們的經歷正足以為前者提供較新較正確的訊息,或是創作的激盪因子。因此這些歷遊歸來的藝術家,不論其創作僅僅具備十足的西方新潮典型,或者已在反省中折入自己的獨創,他們的作品或觀念對國內新藝術的發展,具備了積極的刺激作用。
去年九月與陳世明、程延平一同在台北市春之藝廊舉行過「三人展」,而今年六月又將在該地舉行個展的莊普,便是屬於前述畫遊歸來的藝術家典型。關心新藝術的朋友,對這位西班牙歸來的藝術家該不會陌生。三人展的時候,莊普那幾件利用針線在畫布上規則縫繡的,以及用刀片劃割畫紙再挑撕紙張表層的大幅作品,確曾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三人展之後,春之藝廊中廳以及大陸大樓永旋服飾所屬的展示櫥窗,也經常展示莊普的小件作品。除了畫布上的線縫、畫紙表層的挑撕,我們也看到了不同質地的紙張(如卡紙與棉紙)之併用、紙張與長條皮革的結合。
大致分類,莊普作品中素材的運用包括:在紙上裱貼不同質地的紙張、畫布上縫線、紙上穿綁條狀皮革,而這些也常混用了鉛筆、粉彩、墨汁、壓克力顏料、油彩或印刷品裱貼等(但往往非作品重點)。從形式上來看,棋盤式小方格(或四方連續的小單元)、無意識的線條、數字或符號等,構成了莊普作品的素淨風格。其作品最引人矚目的,該是各種材質的應用及結合,而不論紙張或畫布,這些材質常是經過「破壞」的——例如用針紮縫,用刀片切割或劃、挑、撕,或加壓力使紙張縐成一團等。這種種「破壞」表面的技法,事實上已成為莊普作品最具特色的特徵之一。
根據莊普口述,其材質的嘗試與運用,乃是留學西班牙期間受達比埃斯(Ant onio Tapiès)作品之啟發(達氏自五○年代開始即以材質的運用塑造個人獨特的風格,「讓不能自主運動的材料說話」即是他的名言之一)。關於兩種材質的結合,並不一定有莊普設定的原則可循,常常是偶然將他們並置而憑直覺激發結合的衝動。接著,他才思考如何結合的問題,他說:「我的作品如果含有『設計』的話,只在於解決素材如何構成的問題,而這往往佔了一件作品製作的百分之七十」。由於他從不刻意藉作品去與觀眾進行任何溝通或「對話」因此作品不具備具體的形象,任何構成作品的單元也沒賦予特別的意義。他常先在畫布或紙張上用鉛筆打好小方格,然後用針線很規律地紮縫,或用刀片輕輕割劃紙張表層再行挑撕,這些動作極為規律,以致於令人專注而忘我。等這些四方連續的單元完成之後,再很隨意地加上塗鴨的線條或符號。
在這些材質的嘗試中,莊普似乎還未滿足於各種片斷的成果。究竟這些作品該稱為「繪畫」或「紙雕」或很籠統地稱之為「手工藝」,確也引起莊普的反省。為了「强調作品的繪畫性」,他企圖將挑撕紙張表層的小件作品,翻製成大幅的繪畫。結果畫布替代了紙張,只是先用壓克力顏料在畫面上平整地分割成幾個色塊,再以一小塊橡皮沾著顏料,規則排列地拓印,由於拓印時橡皮與畫面接觸的力量使顏色呈現不勻的變化,最後也與被挑撕表層的紙張一樣,具備了材質遭受「破壞」的特質。
「我深信內在世界,可能比肉眼所見的世界更真實。繪畫只要完成自己就好了。」莊普曾在一篇創作手記中,如是透露了他的創作觀。這觀點無疑是對理性化的透視表現體系揚棄之宣告。他把材質本身所具備的不同特質加以組織,憑著潛意識衝動與這些素材直接觸發的感動來創作,使精神達到完全舒展的狀態。這些不同材質的巧妙結合以及完美形式的構成,確實能令人興起愉悅的情緒,而這種情緒不再像觀賞傳統繪畫那般倚賴畫面象徵的文學意義,或色彩、形象、線條所造成的空間錯覺;却完全來自心靈與材質邂逅之直接感應。我們相信,這樣的創作將為國內藝壇打開另一扇觀看其他世界的窗。
(雄獅美術1983年6月148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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