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堂大概是現世僅存一等一溫柔男人了。他老夾在一群口若懸河、飛揚性格的藝術家群裡,靜默微笑地用他小孩子般乾淨柔弱卻又心事重重的眼神在團體中搜索有誰迷惑落寞,然後他會泡杯咖啡給他,有時會問:「最近好嗎?」很認真地,微笑並希望你快樂,卻不再多說什麼。許多人在那一剎那間,都因劉慶堂的了解而產生近乎感激的感動─儘管你下一刻可能會被其他那些較多采的人吸引。不過,在人來人往的伊通公園中,若說有什麼是屬於人的溫暖,那一定是劉慶堂了。
「我不知道,也好像沒辦法,總是無能為力地看著故事在我眼前燃燒愈演愈烈,然後又結束。」而心疼劉慶堂的朋友說起他老說他「傻」,他自己則苦笑:「他們是說伊通的事吧!」
故事要從更早前說起。劉慶堂自小便對藝術有份濃濃的憧憬,雖然那時他對藝術的概念還相當模糊,以為藝術就是畫畫而已。他進了復興商工設計科,畢業之後卻考了兩次大學想唸美術系都失敗。不過,在這期間,已經發生誠意極高的少年劉慶堂立志效法王羲之,在書桌前置了一缸水學畫梅蘭竹菊,並且真的畫完它的事蹟。「小缸的啦!」劉慶堂笑說。
沒考上美術系,劉慶堂進了攝影公司成為商業攝影師。拍過貿易公司、房地產、飯店、模特兒、古董、電腦...等各式各樣的社會樣貌,對生性羞怯內向的他眼界倏地開展。「我是保守的人,被迫跟著流行走,初時難免尷尬。」劉慶堂說:「但逐漸地攝影成為最喜歡的工作。」
一邊攝影體驗人生,他仍然未忘情他的藝術夢。八年多前,劉慶堂認識了賴純純、莊普、陳慧嶠、黃文浩....等現代藝術工作者,對於藝術的認知真正得以建構。這些藝術家們當時想找一處共同的工作室,可以創作、聚會,甚至發表有別於商業畫廊展出卻都未如願。剛好一位朋友找劉慶堂合開攝影工作室,劉慶堂便將工作室樓上的空間一起租了下來作為藝術空間。由初始的固定藝術家聚會,逐漸摸索,八年來成為現在台北的藝術重要聚點之一「伊通公園」。而「伊通公園」的藝術理想在三樓發光時,劉慶堂以他在二樓的攝影收入作為支撐伊通運作的經費。這項在劉慶堂生命中的「意外」,自此也改變了他。
「從伊通開始後,我的財產一直是負數。」劉慶堂說,然後從他開心的表情知道他一點都不在意,這是他甜蜜的負擔。「我開始知道我不可能是藝術家了,但是能與藝術一同生長,我覺得很幸福。」先前四、五年,劉慶堂依然是敏感的、心事重重的,但逐漸為了心愛的孩子伊通,這兩年來在之前的柔軟中,劉慶堂終於生出了點豁然的堅強與自信。
「怎麼說呢?」劉慶堂說:「從小我就害怕環境,太擔心別人,總是無法從自己出發。」劉慶堂寧願一個人自顧自地想著心事,任憑老師在台上講課,他卻一直對於早上見到的路邊老婦憂心忡忡。但是他總是聽話又這麼替別人想,自己可以把自己照顧好,以一個好孩子的方式長成。然後在別人不想的外表下外展自己多情的幻想。
「以前我見到人們在我眼前逐漸一點點地把事情弄到不能,卻也不能也不敢叫停。」劉慶堂說:「我現在比較敢開口了。」「我最近才明白,不單是我,我要代表一個地方、一間公司,我要去面對陌生人了。」
劉慶堂隨著「意外」成長,因「意外」找到自己,如今最深的體驗竟是:「我不太去想未來的計劃,因為任何意外都可能納入我的生命成為計劃的一部分。生命如此,朋友如此,愛情也是。」這時的他溫柔而堅定。
可是,真的準備好了面對意外,用自己的承擔而不設任何私心的期待嗎?劉慶堂的眼神幾乎哀愁了:「我可能還是喜歡不要面對任何陌生人而生活。我喜歡有個家,我喜歡煮飯,我想要好多小孩。不過現在很好。」
(1996.7.6中國時報)